自述

　　【童话说雨后会有一道彩虹，

　　 却不曾说过它也会转瞬成空。】

　　一个不算宽敞的房间被浅青色壁纸覆盖，像被雨水洗过天空。白色书桌靠窗，右上角一摞书后，藏着一块不起眼的白色木板。拿开木板，夹层躺着一只型似白桦树的细长笔。偏上端是一个不算显眼的小按钮 ，按下按钮，有电流声传来，某种信号终于接通。

　　“喂？能听到吗？（敲击声）好像已经开始录了……”

　　“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听到这段录音。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本是应该坦诚相待的东西，但很遗憾，我谎话连篇，还有点语无伦次……所以可以把它当做一个推理小游戏？（笑）毕竟是非对错，都要由你来判断。”

　　“准备好了吗？那么，我的故事开始了。”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每个人眼中我是不一样的。青溪一定会说我是恋爱脑，喧晓在小游戏中亲口评价为‘一个喜欢数学的甜妹’，如果是体委的话，大概就是‘挺开朗的’。——反正都是些寻常可爱的形容。”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展颜，是一个初中生。我的童年很美好，有优异的成绩、理解并帮助我的朋友和支持我的老师家人。我的生活也很美好，每个月都能看电影、学校里开过演唱会、活动丰富多彩，每天就是写写作业、听听课、和朋友聊聊天，是日复一日的平常。”

　　“（停顿）但身边人都不如我幸运。有人家庭分崩离析，有人卷入爱恨纠葛，有人苦苦挣扎无力回天，有人转瞬之间坠入深渊。我作为旁观者，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难过时，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大家都好苦啊，没有什么人是轻松的。但是大家都又那么坚强乐观。”

　　“但为什么，拥有最幸福生活的我，是一副颓唐模样。”

　　“（纸张翻动声）先说说我的朋友们吧。”

　　“青溪是数学头号粉丝，酷姐一枚，说话有时候出其不意，还特别飒。她维护朋友的实力超强，反应也很快，是很可靠的那种人呢。就是有时候压力很大……青溪宝宝抱抱——不要紧张啦。”

　　“体委超强理科男，说话刻薄但自己在努力控制。他的心态有时候特别值得学习，同样值得学习的还有他的体育水平。对了，他还经常和喧晓拌嘴，看他俩吵架好好玩啊嘻嘻。

　　“三七幼稚鬼一枚，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是脆弱小哭包。”

　　“森森有点像天赋怪，平时没看见他很努力学习，周末也只是疯狂打游戏，但是成绩很好。母亲节晚会的时候，他在台上吹笛子超帅——诶你可别和喧晓说昂，更别和六月说！”

　　“说起六月，算是这学期开学以来的新任班长，很多人都叫她班长姐姐。她好像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含蓄内敛的女生，跳舞很好看，大部分时候脾气都很好。”

　　“然后是喧晓。（思考）”

　　“虽然还没毕业，但我完全可以说喧晓贯穿了我的初中三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和我做了三年舍友的人。我们也算是知心知底，我的所有情况她都清楚，她的故事我也悉数知晓（笑）。”

　　“我们都喜欢写小说，大半年前我把她和森森的故事记录下来了。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晚上熄灯后把头蒙进被子，开着手电筒写草稿。我对她和森森之间的关系只了解个大概，我觉得他们很像灵魂伴侣，至于具体情况应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虽然是全班最了解的一个人，我仍然很难说她算不算是幸福。但和我相比，她不太幸运——身体不好，吃饭都要谨慎；经常被误会，有一次她发烧，班主任宁愿相信是体温计坏了，都不愿意承认她根本没说谎；和男生混得太熟，导致总被开一些没底线的玩笑。细细数来她几乎没做错过事，却承担了几倍的恶意。”

　　“我依稀记得暑假的一件事。”

　　“那时她、森森、六月在互相发私信聊天，具体聊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后来突然看见她和我发消息，说森森和六月分手了。”

　　“我很惊讶，接着追问原因，她就和我慢慢解释，转述那些话。”

　　“直到一条消息刺进我的眼睛——”

　　“——紧接着森森对我说：‘等什么时候你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了，就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六月知道后很生气，非常生气，他俩就分了。”

　　“——但我其实不在意，我和森森一直这样，习惯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意。为什么你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段话。”

　　“这并不好笑。”

　　“明明受伤的是你啊，喧晓。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你。”

　　“有人问过我，甚至许城萧本人也问过，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有一类人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逻辑性很强、总是会认真思考你说的每一类问题，这种人往往看起来很可靠。许城萧就是这样的人。”

　　“恰巧他很阳光，很乐观，情绪稳定，说话温柔，满足了我对理想型的绝大部分幻想。说是喜欢他，倒不如说，我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缓慢）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我厌恶我的缺陷，所以我会模仿他的样子；我向往他的优点，所以我会觉得我喜欢他。也可能是吊桥效应——缝隙里透出的阳光，总是比黎明更加耀眼。”

　　“但显而易见，我的‘喜欢’给他带来了麻烦。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朋友都在传谣，说他喜欢我。也许有机会的话，我真该好好向他道歉啊。（笑）”

　　“我的老师和朋友都待我很好。”

　　“班主任会答应我‘想单人单桌’的任性要求，还会和我们开玩笑；朋友心甘情愿接受我释放的负能量，从无半句怨言。”

　　“用老一辈的话来说，我就是不知足。明明很幸福，却还是自讨没趣。明明很开心，却还是哭丧着脸。”

　　“‘暑假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我对三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听这段录音的你，能感受到我孤注一掷的绝望吗。”

　　“不想看到朋友的悲伤；”

　　“不想看到老师的失望；”

　　“不想再看到父母一天接着一天退而求其次，不想看到他们的泪水；”

　　“不想听到那些尖叫，不想忍受心脏处传来的绵延钝痛；”

　　“我真的，不想感知这个世界了。””

　　“我是一个情感表达很直接的人。或者说，我有很多旁人看来很古怪的念头。”

　　“为什么‘我爱你’一出口就是爱情宣言，为什么异性友情总要染上暧昧色彩，为什么连一个来自朋友的安慰拥抱都要被指指点点。”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想要爱上的生活，太累了。无数的人，无数的琐事，被禁锢的时间，删删改改的梦想，一次又一次辩论的差异和困境，看不清的令人恐惧的未来。可恨又太难了，江上风，山间月，蝉时雨，万事万物皆有痕迹，几滴眼泪不足为奇。”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但我希望你们不要记得我。”

　　（咔哒）

　　（长久的寂静）

　　（咔哒）

　　“还在听啊。我知道是你，所以接下来这段话，是单独给你说的。”

　　“亲爱的朋友，你还很年轻，挫折和苦难对你来说算不上什么。从今往后，你可以假装从没听过这段录音，假装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单纯快乐，假装只知道乐观温和的我，假装对所有的愧疚和错误都毫不知情，假装善恶分明，假装世界上从未有人精神崩溃，假装不知道塞满绝望和自卑的角落。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梦想、爱和自由。”

　　“但你也可以体验我所经历的挣扎，学习我为了自救而做出的努力，凝视那些星火熄灭又复燃的眼睛，理解突如其来的哭声和尖叫，记住那些和我一样的人的名字，就像记住自己未愈合的伤口。你要不要选择看见——而后再也不会移开目光？”

　　“直到所有的遗忘，都被定罪为共谋。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想，我们会再次见面。”

　　“我爱你。愿天地光芒，有一刹是为了你。”

　　（咔哒）

　　（叮）

　　电流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寒冷刺骨；屋内四季温暖如春。

　　恍惚间，似乎有一声叹息融化在春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