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Who knew a heart could beat the doubt deep down that lays inside，

　　 谁曾想这颗心能搏动深埋的疑虑暗涌

　　 When it beats for something more，

　　 当它越向更辽阔的远方

　　 I finally see the shore，

　　 终望见彼岸微光。】

　　9

　　展颜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在侧卧在地上，最先感受到的是坚硬地面透过衣物传来的冰冷触感。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的风。　　

　　可忽然间，一抹萤火虫般的微光凝在身前不远处，光点不断汇聚，勾勒出瘦小的身影、纤细的手，最后定格在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眸上。

　　然后光芒渐渐散去，样貌清晰起来。

　　低马尾、灰白色校服上衣、绿条纹灰色长裤、甚至稍显幼稚的眼镜——每一寸模样，每一分细节，都与展颜记忆中完全吻合。

　　“好久不见。”

　　清脆的童音在空旷中回荡，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随着话音落下，以小女孩为中心，湛蓝的天幕如画卷般徐徐展开，纯白的野花从虚无中生长绽放，点燃了黑暗，温暖了世界。

　　花海中的小女孩朝她奔来。

　　“真的是你，我……”

　　她如同自己想象中那样扑进怀里，轻轻遮掩住展颜的嘴，声音很轻：“没关系的，我都看见了。”

　　展颜有些哽咽，但最终还是没有哭。她深呼吸，握住小女孩的手，继续说下去：“对不起，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小女孩抬起头笑，然后靠在她肩膀上。

　　“没关系的……你永远都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我不怪你。”

　　好像有泪水落到展颜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稚嫩的、柔和的、欢快的。

　　“我爱你，你要天天开心。”

　　10

　　是的没错，展颜还活着。

　　班里的同学很有默契地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其实如果提起的话，展颜也不会很在意。

　　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比展颜想象中顺利。

　　成功回归校园、没人来八卦是非琐事、期末成绩还算良好。

　　返校拿成绩的那天，所有考进年级前一百的人都被叫去开会，大概内容是下学期开学前有个选拔考试，考过了有机会直升高中参加集训。班主任通知展颜时已经稍晚，她只能悄悄从后门溜进会场。不久，展颜看到了同样从后门进来，镇定但好奇的许城萧。

　　他一向成绩好，常驻第一考场，展颜对于能在会场看到他这件事并不惊讶，但这个天降话题展颜不会放过，于是宣讲结束后，她给许城萧发了消息。

　　——我在会场看到你了。考得怎么样？

　　他好像一直在忙，隔了很久才回复，先是说了句“不太好”又发了个展颜可望不可及的分数。展颜又一次无语凝噎，心想不愧是他。

　　寒假返校后，有两个坏消息击中她的脑袋。第一条，高中部的选拔考试没过，这在她意料之中；第二条，许城萧去外省上学了。如果是原来，她还会难过一阵，就比如她上学期表白失败消沉了两天。但如今她没有自己想象中失落。

　　到底是变坚强了，还是繁忙的学业让她更麻木了，亦或者本就没有那么在乎，展颜自己都说不清。

　　走班制是大学的专属吗？

　　不是。

　　那这个制度还会出现在哪里？

　　初中。

　　事实上，展颜看见或熟悉或陌生的别班同学涌入自家教室的前一刻，还有些茫然。

　　目前所谓的走班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分科走班，毕竟才初中，哪有什么分科。说是走班，不如说是分层。把除了语文和体育之外的所有学科分为普通班和提高班，再把学生打散，分去不同班级，连带着把座位表都重新排了一遍。

　　展颜左右各有一人，右边是前任班长，左边是别的班的一个男生。

　　三个人短暂地熟络起来，毕竟本就不是内向的性格。明明在第一排，却还是有勇气悄悄递纸条。清明返校那天的化学课，展颜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化学卷子漏写了一张，于是上半节课就是在展颜恶补和两位同桌放哨之中度过的。明明是自己遗漏作业，两位同桌却比自己还慌张。

　　那时化学对展颜来说不算难，题目看一遍就能知道答案。总归是有惊无险。

　　如果说走班课程尚显活力，新兴课表就是真的死气沉沉了。

　　总体规划非常好记：一天带着晚自习一共十节课，周一语文数学五五分，周二半天英语半天物理化学，以此类推，永无止境。

　　展颜一边揉着红肿的指关节，翻了翻今天完成的差不多七套半卷子，一边同情各科老师。学生尚且坐着上课，老师必须站着讲题。而且一站就是四个小时。

　　班主任曾经开玩笑说，每次中考结束，几个带毕业班的老师都会大病一场。展颜原本不信，现在信了。

　　体育中考，难度指数三颗星；徒步一公里到考点，被当成远足，趣味指数三颗星；保证考试时不发生意外，难度指数五颗星。

　　比如短跑途中突然摔倒、膝盖鲜血淋漓的领舞同桌；比如被仰卧起坐机器少数了十五个的展颜；比如足球没踢进球门，但打分老师悄悄把改成满分的同班同学。

　　考长跑时展颜算是比较靠后的一批。最后一百米冲刺的时候，提前考完的同学在栏杆外大喊着报时，时不时传来欢呼和鼓励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体考也没那么恐怖。

　　虽然训练强度一直都很恐怖。

　　透过教室里的窗户，很轻易就能看到一个简易的舞台，每天中午都会有学生表演节目。这是从展颜入校以来就有的传统。

　　学校将这个舞台连带着对面的观众席命名为“星光秀场”。星星之火自有万般光彩，展颜见识到了不少“一唱而红”的学弟学妹。

　　每天中午吃完饭回班，拉开一点窗帘，打开一条窗缝，就有音乐溜进来，不用提前占位或被高温炙烤。原本班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干，后来朋友陆陆续续都学着这么做，直到被查班老师发现一哄而散。

　　母亲节晚会的前一天晚上，是二模考试。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透过晚风和玻璃窗在耳边响起。

　　展颜摩挲着笔盖，专注思考一道有关岳飞的文言文题目，紧接着思路被骤然响起的精忠报国前奏打断。她抬起头望了一眼，看见了同样眉眼弯弯的其他考生。

　　考场内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低笑。

　　又是一年，时间怎么过的那么快。

　　初三生没有被选去表演节目，而是缩在某个边缘角落围观。

　　第一排是各个学校机关的领导，正装出席，再往后是被迫压制着兴奋、在夜色里极力挥舞荧光棒的初一学生。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校内活动吧？高中部那些闪闪发光的人，连自己都没有见过几次。

　　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来自同级朋友的宣泄情绪压力的消息，密密麻麻涌上来，层层叠叠，在眼瞳里倒映出一方光点。

　　舞台上的演员太遥远看不清晰，大屏幕上又太过失真。霓虹灯胡乱闪烁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欢华沸天的观众席。

　　乌云密布的天空。

　　斑斓暗淡的劣质荧光棒。

　　展颜忽地有一种强烈的不现实感。

　　耳畔响起一声久别的低笑，然后是一句很简单的道别。

　　“谢谢你。”

　　11　　

　　这场告别本就漫长而悄无声息。

　　12

　　当展颜把所有试卷题集整齐摞好后，惊奇地发现，这些试卷的高度已经比半个自己还要高出不少。

　　班里有些哄闹，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英语老师坐在教室最后面，身边围了一圈同学聊天。这和展颜对于“考试前一天的晚自习”的刻板印象有些不符。

　　其实展颜也没有在好好学习。她和她的领舞同桌、前任副班长以及另一个组员愉快地玩起了海龟汤。说完那个略带恐怖血腥元素的汤底之后，前任副班长罕见地露出了抗拒神色。

　　组员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什么，然后被领舞爆捶。紧接着，可怜的组员因为声音太大，被历史老师略带针对性地提问知识点。

　　于是游戏就由海龟汤变成了三学生轮流检查组员背诵，还专挑偏僻的题目提问。

　　喧晓愤怒地斥责他们太吵了。

　　宽阔厚重的枝叶挡不住炎热阳光，蝉扯出一条单调的旋律。不知是什么花，挂在枝头，开得鲜艳。

　　从一个教室走向另一个教室，明明只需要几分钟，为什么她感觉走了很远。

　　远到她回头时，起点早已消失在风雨云烟中了。

　　座位靠窗，抬起头，能看到一墙之隔，越来越多的家长聚在校门。

　　各种各样的车，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各样的礼物。

　　向日葵，奖状，夸张到锦旗。

　　阳光从很远的地方照进来，让过去和未来融为一体。

　　故事在尖锐却不突兀的哨声中结束了。

　　这个夏天是什么样的？

　　滚烫的，清凉的，温和的，严酷的；

　　焦急的，迷茫的，欢乐的，悲伤的；

　　是被笑声充斥，又思索着感慨万千的；

　　是能在往后无数个日夜津津乐道的，还是飞速遗忘不复返的；

　　亦或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又骤然惊醒的？

　　无尽的夏日和无尽的离别，无尽的悲伤和无尽的喧闹。原来习以为常的生活，也终将变得遥不可及。

　　下一次想起时，先落下的是感慨还是泪滴？

　　她不知道答案。

　　你知道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