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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山雾为聘,星月为盟》

曦澄:噬魂

正文开始:

山雾初醒,晨鼓三声,苗疆十二峒的竹楼像被风轻轻翻开的经卷,次第亮起灯火。江澄把最后一枚银铃扣在发尾,回身朝身后的人伸出手——蓝曦臣眉目清隽,却穿着汉人皇子才有的织金蟒袍,袖口被山露洇出深色水痕。

  “蓝曦臣,再往前便是雷公坪,阿娘他们该等急了。”江澄的声音带着苗人特有的婉转,尾音像山雀掠过水面。蓝曦臣垂眼看他,指尖在对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像回应,又像不安。

山路蜿蜒,苗疆少年却走得极稳。他赤足踩在青苔上,脚踝银环叮当作响,每一步都似在丈量故土。

  蓝曦臣的靴底沾了泥,蟒袍下摆被刺梨勾出丝缕,他却顾不得,只盯着江澄的后颈——那里有一枚火焰状刺青,在晨光里微微发亮,像随时会活过来。

  “别怕。”江澄忽然回头,用汉语说。他眼睛黑得过分,映出蓝曦臣紧绷的下颌,“阿爹脾气很好的,最疼我了。你只需记得——”

  他指了指自己耳垂上的银坠,“这是我出生时阿娘埋下的‘命蛊’,你若碰它,便是认了我家的债。”

  蓝曦臣失笑:“债?”“苗疆的规矩。”江澄眨眼,“汉人管这叫‘聘礼’。”

江澄冲身后仍显拘谨的蓝曦臣扬了扬下巴,笑意里带着苗疆独有的野气:“阿爹阿娘等着喝你敬的米酒呢,可别先醉倒。”

话音未落,山道尽头忽然涌出一片斑斓。数十个苗人少女拦路而立,百褶裙上银片如雨,手中芦笙未响,先抛来一束蓝靛草。江澄单手接住,转身塞进蓝曦臣怀里:“她们问你是谁。”蓝曦臣尚未开口,少女们已笑作一团。为首的阿蛮把草编蚱蜢别在蓝曦臣襟口,用生硬的官话喊:“皇子的眼睛像乌泡子(山葡萄)!”

吊脚楼前的晒台上,早摆开一溜朱漆矮桌。阿嬷们盘腿坐着剥酸笋,见江澄回来,齐声用苗语打趣。江澄耳垂泛红,却故意把蓝曦臣往前推:“这是京里来的贵客,阿嬷们莫吓他。”蓝曦臣便又躬身,这次却忘了苗疆规矩,腰弯得太低,额头险些撞上阿嬷递来的竹篮——里头盛着刚摘的刺梨,金黄带刺,像团小太阳。阿嬷们哄笑起来,江澄也笑,伸手替蓝曦臣拂去鬓边沾的刺梨叶,指尖擦过他耳廓,蓝曦臣喉结动了动,耳尖瞬间烧得比刺梨还红。

寨门悬着新编的竹风铃,江澄抬手碰了碰,铃声惊起檐下打盹的黄狗。虞夫人早候在吊脚楼下,耳际的银梳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斑。她先看见儿子,眼眶倏地红了,待目光落到蓝曦臣身上,又迅速抹了把脸,换上苗家迎客的笑——那笑意从皱纹里漫出来,像老茶树沁出的蜜。

  “阿娘!”江澄扑过去,竹篓撞得银铃乱响。虞夫人笑着拍他后背,眼睛却不住往蓝曦臣身上溜。

  蓝曦臣躬身行礼,双手奉上一对掐丝珐琅银臂环——那是他照着江澄画的花样,连夜让随军工匠打的。

  虞夫人“哎哟”一声,忙用苗语招呼屋里的人。火塘边的江枫眠正磨刀,闻声抬头,刀尖在青石上划出火星。他打量蓝曦臣,像在估量一头陌生的鹿,最终把刀往鞘里一插,从梁上取下自酿的苞谷酒,“咚”地墩在蓝曦臣面前。

  堂屋的竹篾墙缝里透进阳光,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江澄的姐姐江厌离抱着她的孩子金凌从里屋出来,她穿石榴红百褶裙,发间银簪坠着颤巍巍的蝶须,怀里婴儿裹在五彩锦背扇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她的夫君金子轩从屋里掀帘出来,脸上挂着笑,站在江厌离的身旁。

  江澄喊了声“阿姐”,话音未落,江厌离已经把金凌塞给金子轩,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木梯,一把抱住弟弟,又抬眼打量蓝曦臣。  

  “皇城的人,也肯翻三座山、过五条溪来看我们?”江厌离温柔的笑了笑。  

  蓝曦臣垂眼,声音轻却稳:“晚吟带我回家,我便该翻山。”

  金凌生了一双和江澄一模一样的杏眼,滴溜溜转着,忽然冲蓝曦臣伸出藕节似的胳膊。  

  “咿呀——”  

  蓝曦臣愣了愣,耳尖泛红,竟有些无措。江澄大笑着把孩子接过来,顺手塞给蓝曦臣:“抱好了,这是咱小外甥,认生呢。”  

  奶娃娃软绵绵一团,带着乳香和草药味。蓝曦臣僵着胳膊,像捧了块易碎的暖玉。江枫眠朗声大笑,蒲扇似的大手拍在蓝曦臣肩上:“京城来的贵人,手倒稳!” 

笑声未落,酒已端了上来。酒是昨夜新酿的,盛在牛角杯里,泛着乳白的泡沫。江枫眠坐在火塘主位,银发编成细辫,垂在绣满蝴蝶的藏蓝布衣上。他不开口,只用眼神量蓝曦臣的肩背——像估量一头能否扛起猎枪的麂子。蓝曦臣双手捧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酒液却平稳得纹丝不动。江澄跪坐在侧,忽然伸手按住他杯底,低声道:“我替你喝一半。”言罢仰头,喉结滚动间,酒线顺着下颌滑进衣领,蓝曦臣盯着那道湿痕,忽然觉得火塘里的松枝噼啪炸响,都炸在了自己心口。

酒过三巡,江枫眠终于开口,却是苗语。江澄翻译时,眼里闪着促狭:“阿爹问你,京城可有会下蛊的姑娘?”蓝曦臣一怔,旋即正色答:“蛊毒易解,人心难测。晚辈此生,只受一人之蛊。”他望向江澄,火塘的光在瞳仁里跳成两簇金焰。江枫眠朗声大笑,震得梁上悬的干辣椒簌簌落籽。江澄低头转动手腕上的银镯,镯内侧刻着蓝曦臣亲手凿的“涣”字——昨夜在溪边,蓝曦臣用匕首尖儿一笔一划刻的,刻完还凑上去吹木屑,气息烫得江澄手腕发颤。

午后,江澄带蓝曦臣逛寨子。他们从吊脚楼下穿过,竹篮里晾的艾草垂下来,扫过蓝曦臣肩头。孩童们追着二人跑,有人往蓝曦臣手里塞了把酸李子,有人偷偷去摸他腰间的玉佩。江澄见状,摘下发间银梳分给众人,换来一片“江澄哥”的欢呼。

  溪边,几个老妇人正在捶布。见他们来,故意用苗语大声打趣:“阿澄的汉人小媳妇真俊!”江澄作势要丢石头,老妇们笑着散开,蓝靛染的布匹在风中展开,像一汪倒流的湖。

  蓝曦臣忽然驻足——溪对岸的崖壁上,凿满了密密麻麻的悬棺。江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低下来:“那是祖灵的屋子。我十三岁那年,阿爷睡进了最顶上的那一口。”他捡起块石头抛向空中,石头落进棺材缝隙,惊起一群蝙蝠,“等我死了,也会去那里陪你。”蓝曦臣喉结滚动,半晌才道:“你们苗人……总说死。”江澄笑了:“因为山里的日子太短,不够把喜欢说完。”

日头西斜时,二人爬上了最高的望星台。整座苗疆在脚下起伏,梯田像巨人的指纹,风掠过稻浪,沙沙声里混着隐约的铜鼓。江澄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展开是半块虎骨,边缘磨得发亮。“我阿爹的。”江澄把虎骨按在蓝曦臣心口,“汉人讲究信物,我们讲究‘骨债’。”他忽然踮脚,在蓝曦臣唇角落了个极轻的吻,“现在你欠我一根骨头,得用一辈子还。”

  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开饭的声音。江澄牵起蓝曦臣的手往下跑,银铃声碎成一路星子。

蓝曦臣踉跄跟着,蟒袍沾满草籽,却第一次觉得,所谓天下,原来不过就是这只被山风晒得微烫的手心。

火塘边,烤禾花鱼的香气蒸腾而起。江枫眠把最大的一条鱼尾夹给蓝曦臣,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道:“汉人吃鱼,我们吃尾,留住福气。”江澄在桌下悄悄勾住蓝曦臣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蓝靛染的色,像枚小小的印章。

夜深了,吊脚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江澄带蓝曦臣躺在晒台上,银河倾泻而下,仿佛伸手就能捞一把星屑。

  江澄忽然翻身,把脸埋进蓝曦臣颈窝,声音闷得发颤:“蓝曦臣,我怕。”蓝曦臣抱住他,发现那截细瘦的腰在发抖。“怕什么?”江澄的呼吸烫得惊人,““怕你回中原后说苗疆是蛮荒,怕你把今天当成梦。”蓝曦臣没说话,只是解开江澄的发绳,让他的头发散在自己臂弯。

半晌,他低声念了句诗,却是极生硬的苗语。江澄猛地抬头,眼里映出整片星空——那是《诗经》里的句子,被蓝曦臣用苗疆的声调念出来,像山与海的誓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银铃声忽起,夜风掠过晒台,卷走最后一粒萤火。远处悬棺静默,而蓝曦臣与江澄相拥的影子,被星子烙在苗疆的泥土上,成了比骨债更重的印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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