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一
山雾未开,铜铃先响。
苗疆三月,回门之礼。
紫衣少年江澄牵着赤金蛊铃,踏过九十九级悬藤栈,像一尾溯水的银鲤,回到他出生的毒谷。今日之后,他便是中原皇子蓝曦臣的“契人”,生死两不悔。
谷口却悬着一面血幡,黑底赤纹,是“大祭”才用的亡幡。江澄心里骤沉——亡幡迎客,大长老要的不是贺礼,而是祭品。
二
鼓声三通,万蛇窟开。
大长老巫绛披鹤氅、戴十二旒骨冠,立在悬棺台上,像一截枯枝裹着人皮。他抬手,掌心爬出一只碧火冥蚕,翅脉如鬼面。
“中原皇子何在?”
蓝曦臣着玄衣,龙纹暗绣,腰间却佩一只小小竹笛——江澄亲手雕的,笛孔里封着两人的合欢蛊。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压得鼓点错乱:“我来迎我的契人。”
巫绛森然一笑:“契?苗疆的契是血契。今日回门,按祖制——外人需以血偿山,才可带走我族弟子。”
话音未落,两侧崖壁轰然合拢,铁棘生花,封死退路。谷底蛇潮翻涌,吐信声如骤雨。
三
江澄瞳孔骤缩。
他听懂了——大长老要的是“龙血”。蓝曦臣乃真龙血脉,一滴可抵万蛊。若放干他的血,整座毒谷的蛊虫皆可蜕壳化灵,巫绛便能借“龙气”突破百年大限。
而自己,是引龙入谷的饵。
“师父!”江澄跪地,额抵碎石,“我自愿献祭,放过他!”
巫绛嗤笑:“你算什么东西?你的命是我给的,如今我要收回来。”
四
蓝曦臣忽地抬手,按住江澄肩。
他望向巫绛,声音极轻,像雪落铜炉:“大长老要血,我给。但我要他——完完整整。”
巫绛眼底闪过一瞬讶异,继而大笑,骨冠上的铜铃震得山壁嗡鸣。
“皇子可知,龙体不可损伤?你若有半点闪失,中原皇帝会踏平苗疆。”
蓝曦臣却笑了:“踏平之前,我先踏平你。”
他解下竹笛,指腹掠过笛孔,合欢蛊“嗡”地振翅。江澄脸色煞白——那是连心蛊,笛碎,则两人同亡。
五
冥蚕扑至。
蓝曦臣不躲,反而扯开衣襟,露出心口。
“来。”
碧火冥蚕嗅到龙气,尖啸着钻入他血脉。
一瞬间,蓝曦臣的瞳孔缩成竖线,皮肤下青纹游走,像有千万条蛇在啃噬龙骨。他单膝跪地,指节攥得山岩迸裂,却一声未吭。
江澄崩溃般扑过去,被巫绛一掌震开。
“急什么?龙血刚入蛊,还要引‘回魂’。”巫绛割破自己手腕,血滴入铜鼎,鼎内升起赤雾,凝成一只倒悬的蛛影——那是噬魂蛊母。
“待蛛影吞尽龙魂,皇子便成我谷中‘龙傀’。而你——”他掐住江澄下颌,“将作为‘蛊神转世’,与他同生共死,却永不能相见。这便是背叛师门的代价。”
六
蓝曦臣抬眼,血丝爬满瞳仁,却映出江澄的影子。
“晚吟……”他喘息着,用最后的清明说,“笛子……给我。”
江澄浑身发抖,却明白了。
他爬过去,将竹笛塞进蓝曦臣手里。
蓝曦臣用牙咬破舌尖,血喷在笛身,合欢蛊发出凄厉嘶鸣。
“以吾之血……逆契!”
笛身寸寸龟裂,一缕金丝从裂缝溢出——那是龙气。
蓝曦臣竟把蛊毒连同龙气,一并逼向自己心脉,主动让冥蚕啃噬龙骨。
他痛得浑身抽搐,却低笑出声:“大长老……你算漏了一件事……”
巫绛猛地色变。
七
“龙气至阳,冥蚕至阴。阴阳相冲——”蓝曦臣咳出一口血,血里混着碧火,“会爆。”
轰!
冥蚕在体内炸成碎光,龙气反噬,将噬魂蛛影撕得粉碎。
巫绛遭反噬,七窍流血,骨冠炸裂。
崖壁铁棘寸寸崩断,蛇潮哀嚎着退回洞穴。
八
代价是蓝曦臣的经脉寸断。
他倒下去时,江澄接住了他。
龙气逸散,江澄却看见蓝曦臣心口,浮现一道金色契纹——那是龙族最禁忌的“共生契”,需以血亲为祭。
而蓝曦臣的血亲,在中原,现在只有他自己。
九
江澄抱紧蓝曦臣,忽然笑了,眼泪砸在对方脸上。
“傻子……你以为只有你会拼命?”
他咬破自己手腕,血滴入蓝曦臣唇间。
“苗疆有训——以血还血,不可外泄。可我今日……”
少年声音轻得像风,“偏要为你破例。”
十
血落,契成。
江澄的瞳孔瞬间化作银竖,背后浮现蛇形虚影——那是苗疆最古老的“蛊神”印记,需以血脉唤醒。
巫绛惊恐尖叫:“你疯了!蛊神降世,全族陪葬!”
江澄却俯身,吻住蓝曦臣染血的唇。
“陪葬就陪葬。我只要他活。”
十一
蛊神虚影俯冲,钻入蓝曦臣心口。
断裂的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龙气与蛊毒交融,竟化作一条新生的金红脉络,缠绕两人心脏。
蓝曦臣睁眼,眸色一金一银,像日月同辉。
他抬手,指尖掠过江澄眼角的泪。
“现在……我们是彼此的祭品了。”
十二
巫绛疯狂掐诀,欲引爆万蛇窟。
蓝曦臣抱着江澄站起,一步踏出,脚下生出一朵火莲。
那是龙气与蛊神之力交融的“共生火”,焚尽一切邪祟。
火莲过处,蛇窟成灰,巫绛在烈焰中化为枯骨,却仍嘶声诅咒:“龙蛊共生……必遭天谴!”
十三
天谴未至,晨光先临。
雾散时,崖顶只剩两人相拥。
江澄的墨发被风吹起,露出后颈一道龙形契纹;蓝曦臣心口,则蜿蜒着蛇形蛊印。
“晚吟,后悔吗?”蓝曦臣问。
江澄摇头,指尖描摹那道龙纹:“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是你的。天若要罚,我们一起扛。”
蓝曦臣低笑,吻住他发顶:“那便让天——先问过我们。”
尾声
回门礼成,却无人再提“血偿”。
毒谷新立的石碑上,刻着一行小字——
“互为祭品,生死同契。”
风过,铜铃轻响,像少年当年踏栈而来的足音。
只是这一次,再无人能将他们分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