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陈砚没来上学。

苏野在操场等了他一早上，又在巷口等了他一下午，都没等到。李薇她们堵在厕所门口，笑得像群聒噪的乌鸦：“听说了吗？陈砚把人打进医院了，胳膊断了，警察来学校抓人了！”

苏野攥着书包带往外冲，被黄毛女生拽住头发往墙上撞：“跑什么？怕他供出你？你们不是一伙的吗？”额头磕在瓷砖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血腥味从鼻腔涌上来。

她没哭，只是猛地抬腿踹在对方膝盖上。黄毛女生惨叫着松开手，苏野趁机冲出去，书包在身后甩得像面破旗。

她跑到陈砚家的筒子楼，楼道里堆着发臭的垃圾，墙皮像痂一样往下掉。顶楼的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时，灰尘在阳光里飞成一团乱麻。

房间里空得只剩下一张木板床，床垫被划得稀烂，棉絮露在外面像团发霉的雪。窗台上摆着个空罐头，里面插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是上周她从操场摘给他的。

苏野在床底摸到个铁盒子，打开时呛出一串咳嗽。里面没有钱，没有照片，只有半本物理练习册，最后一页写着行字，铅笔迹被反复描摹得发黑：“东经118°，北纬30°，那里的星星不眨眼。”

她看不懂，把练习册抱在怀里蹲下去，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像谁在哭。

那天之后，苏野没再见过陈砚。

李薇她们没再来找她麻烦，大概是怕沾上人命官司。学校里关于陈砚的传言越来越离谱，有人说他被少管所收了，有人说他跑了，还有人说他被绿毛男生的哥哥堵在巷口打死了，尸体扔去了江里。

苏野不相信。她每天放学后都会去铁路边等，带着那只铁皮青蛙和半本物理练习册。她开始拼命做题，把陈砚没讲完的题都啃下来，夜里趴在桌上睡觉时，手里还攥着那支他用过的铅笔。

美术老师把她的星空图送去参加比赛，得了奖。校长在大会上表扬她，说她是“逆境里的向阳花”。她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突然觉得很可笑——那些人里，有踹过她画纸的，有抢过她书包的，还有更多的人，永远沉默地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苏野是全市第一。市重点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时，她正在收拾东西。素描本里夹着张新画的速写，画的是铁路延伸向远方，铁轨上站着两个模糊的影子。

她没去参加毕业典礼，只是把那只铁皮青蛙留在了废弃的储物间，放在陈砚常靠的那扇门上。青蛙的发条早就坏了，再也跳不起来。

去市重点报到的前一天，苏野最后去了趟铁路边。夕阳把铁轨染成金红色，像条烧红的锁链。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她突然想起陈砚说过的话。

“等你考上了，我们就去看真正的星空。”

她沿着铁轨往前走，走了很久，直到暮色漫上来，把她的影子吞掉。口袋里的物理练习册被风掀起页脚，最后那行字在昏暗中轻轻颤动，像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后来，苏野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她画了很多星空，画里总有两个模糊的影子，站在生锈的铁轨上，或者废弃的储物间里。

有人问她画里的人是谁，她总是笑而不答。只有在深夜画室的灯光下，她才会从抽屉里拿出那半本物理练习册，指尖划过最后那行字。

很多年后，她去了东经118°，北纬30°的地方。那是片荒漠，抬头就能看见最亮的星空，星星密得像要掉下来。

她坐在沙地上，把那半本练习册一页页撕下来，用打火机点燃。火苗舔着纸页，把“东经118°，北纬30°”烧成灰烬，风一吹，就散了，像从未存在过。

铁皮青蛙留在了储物间的木门上，后来储物间被拆了，连同那只再也跳不起来的青蛙，一起埋进了建筑垃圾堆里。

就像所有没能说出口的约定，最终都成了时光里的烬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