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独的勇士

高三第二次月考成绩公布的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

虽然大家嘴上都说着高三无所畏惧，可是真的来到这样的一年，很难自我调节过来。

林砚舟盯着公告栏上的排名表，手指在“林砚舟”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这次他的语文成绩依然稳在第一，可物理分数却比上次掉了整整十几分。

冷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踝，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刺。

课桌上堆积如山的习题集仿佛突然有了重量，压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别看了。”

谢烬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捏着两张物理试卷，指节处还沾着未干的红墨水，那是昨晚批改错题时不小心蹭到的。

“我的也没考好，最后一道大题算错了小数点。”

林砚舟转过身，看见谢烬阳眼下的淡淡的青黑，像是用墨笔晕开的痕迹。

高三开学才一个多月，他们的睡眠时间已经从七个小时压缩到五个小时，课间十分钟成了奢侈的补觉时间。

不少人都在桌肚里藏着眼药水，上课时眼干得厉害就趁老师转身时偷偷滴两滴。

课桌上的习题集堆得比台灯还高，连找支笔都得在书山缝隙里摸索。

“回去吧，快上课了。”

谢烬阳把其中一张试卷递过来，上面用红笔标满了批注，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旁还画着小小的受力分析图。

“这是我整理的易错点，你看看。”

走进教室时，里面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张耀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物理练习册摊在面前，最后一页的空白处被泪水洇出了深色的痕迹，把一道力学题的图示晕成了模糊的墨团。

方雨涵坐在旁边，手里捏着皱巴巴的纸巾，眼圈红红的，她的数学试卷被揉得像团废纸，又被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红叉叉触目惊心：“别哭了，下次再努力就好，我数学也才刚刚及格，最后两道大题根本没动笔。”

沈明野把篮球扔在角落，发出沉闷的响声，球衣上还沾着灰尘，他烦躁地抓着头发，指缝间露出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考成这样还打什么球！我妈昨晚打电话来，说要是下次再掉名次，就没收我的手机，连周末回家都不让我碰。”

他墙角的篮球气早就被自己放了一半，瘪瘪地缩在角落，像个泄了气的气球。

许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试图安慰大家。

“根据往年数据，第一次月考成绩与最终高考成绩的相关系数不太大，我们还有提升空间。”

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头盯着自己的错题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边缘，把纸页都抠出了毛边，不再说话。

他的计时器在桌角疯狂跳动，却再也没人在意那精确到秒的学习计划了。

裴漾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看到教室里的情景，轻轻叹了口气：“老师说下午要开成绩分析会，大家……准备一下吧。”

她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对着盯着物理试卷的林砚舟低声说，“我刚才去办公室，听见物理老师说这次平均分比去年低了十五分，不止我们班差。办公室里堆着三箱没拆封的模拟卷，说是接下来每周都要加练一套。”

林砚舟点点头，翻开谢烬阳给的试卷。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红笔批注的字迹清晰有力，可那些熟悉的公式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像一群跳跃的符号在眼前晃悠。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段媛昨晚电话的话：“砚舟啊，高三了要加把劲，但是也别太有压力了，妈永远做你最强的后盾。”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段媛发来的励志短文。

下午的成绩分析会开得格外漫长。

刘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排名，每念到一个名字，下面就响起一阵压抑的叹息。

念到张耀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开。

“老师，我真的尽力了！我每天学到凌晨两点，咖啡喝得胃都疼，可就是考不好！”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张耀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校服上：“我爸妈总说我不努力，可我真的……真的尽力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呜咽。

老刘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张耀同学，先坐下吧，我们会后再谈。”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无比漫长而沉重。

大家都明白，高三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他们的成绩不是一天两天能提高的。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抽泣声。

林砚舟看着窗外，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旗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在哭。

远处的教学楼里传来其他班级的读书声，整齐划一却透着机械的疲惫，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在重复既定程序。

晚自习时，气氛更加压抑。

张耀趴在桌上，用外套蒙着头，肩膀还在微微颤抖，桌角的咖啡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杯壁上结着褐色的垢渍。

沈明野没去打球，坐在座位上对着数学卷发呆，草稿纸揉了一团又一团，在脚边堆成了小山。

许严的计时器响了一次又一次，尖锐的铃声刺破寂静，他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机械地翻着书，翻到某一页又猛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出去透透气？”

最后还是谢烬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指尖冰凉，碰了碰林砚舟的手背。

林砚舟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教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应急灯的绿光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影子，像恐怖片里的场景，压抑极了。

他们走到楼梯间，谢烬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映出他眼底的血丝：“沈明野刚才发消息，说晚上十一点在宿舍楼后墙见。”

谢烬阳把手机递给他看，群里的消息赫然写着：“我带啤酒，谁来？”

下面跟着张耀的 “+1”，许严的 “我需要放松”，裴漾和方雨涵的 “等着我们”。

消息框里还夹杂着几张图片，是沈明野拍的校外烧烤摊，滋滋冒油的烤串旁配文：“今晚不聊学习，只聊人生。”

林砚舟愣了愣。

“宿管不是会查房吗？上周刚抓了个夜不归宿的，全校通报批评。”

“从后墙翻出去，那边有棵老树能借力。”谢烬阳低笑一声，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屏幕光映着他的侧脸，难得露出点轻松的神色。

“我带外卖，你想吃什么？那家麻辣烫老板说可以多加麻酱。”

深夜十一点的宿舍楼后墙，冷风飕飕地刮着。

沈明野背着个大书包，鬼鬼祟祟地从拐角跑出来，书包带勒得肩膀变了形，看见他们就压低声音喊：“这边！快蹲下，巡逻的保安刚过去！”

墙根下已经放了几个外卖盒，裴漾和方雨涵正蹲在地上拆包装，动作麻利，方雨涵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翘，嘴里还叼着根没拆封的吸管。

许严拿着几罐啤酒，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头上，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吓得赶紧捂住瓶口，紧张地四处张望，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张耀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睛还是红红的，但已经不哭了，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把地面划得乱七八糟。

“快过来！” 沈明野掀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烤串，香气瞬间在冷空气中炸开。

“我托校外的老板送来的，藏在围墙外的灌木丛里，刚才保安手电筒扫过来的时候，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差点被巡逻的保安发现。”

谢烬阳把手里的麻辣烫递给林砚舟，碗沿还冒着热气，他自己则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微苦的味道，气泡在舌尖炸开，却奇异地让人放松下来。

瓶身上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凉意，驱散了些许疲惫。

“干杯！” 沈明野举起啤酒罐，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激动的颤音，“敬我们悲惨的高三！敬永远做不完的习题！”

“干杯！” 大家纷纷举起罐子，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张耀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呛得他咳嗽两声，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他赶紧用袖子擦掉，突然笑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其实我刚才在宿舍想，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爸妈会不会打死我？他们总说隔壁家的姐姐考上了名牌大学，说我要是考不好，以后只能去工地搬砖。” 他又灌了口酒，“可我真的学不会啊，那些公式像天书一样，怎么背都记不住。”

“怎么会。” 裴漾递给他一串烤鸡翅，自己也咬了口牛肉串，“你上次模拟考进步了二十名呢，只是这次发挥失常而已。再说了，考大学又不是唯一的出路，我表姐没上大学，现在开奶茶店生意好得很。”

她的声音顿了顿。

“其实我昨晚也哭了，英语听力错了一半，感觉自己这十几年的学白上了。”

方雨涵咬着烤玉米，含糊不清地说：“我妈说了，就算考不上一本，二本也挺好的，反正她早就给我找好后路了。可我就是不甘心啊，明明初中时我成绩还挺好的，怎么越学越退步。”

她把玉米棒往地上一戳。

“每天背单词背到舌头打结，做阅读做到眼睛发花，结果还是错一大堆。”

许严推了推眼镜，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得变了形，罐身的褶皱像他紧锁的眉头：“我爸是老师，他总说我应该考清华北大，可我现在的分数，连重点大学都悬。他每天都给我发名校招生简章，我看着那些录取分数线，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他猛灌了口酒，喉结滚动得厉害，“我从高一就开始刷题，三年来做过的试卷能堆满半间屋子，可为什么还是考不好？”

沈明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重重地落在他背上：“别想那么多！来，喝酒！”

他举起罐子，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服上。

“大不了明年复读，怕什么！我爸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实在不行，跟他去学修车，好歹饿不死！”

林砚舟没说话，只是小口吃着麻辣烫，麻酱的香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温暖的慰藉。

谢烬阳坐在他身边，时不时往他碗里夹块鱼丸，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背，带来短暂的暖意。

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啤酒罐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远处的宿舍楼里还亮着零星的灯光，像深海中的孤灯，那是还在挑灯夜读的同学，灯光下是和他们一样疲惫却又挣扎着的青春。

和之前的学姐说的一样，高三的确累得瘆人。

“其实我以前觉得，高三应该是热血沸腾的。”

林砚舟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像小说里的那样，大家一起喊口号，一起奋斗，可现在……”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亮着灯的窗户。

“现在只觉得累，像背着千斤重担在爬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可现在只想睡觉。”

谢烬阳接过他的话，低笑出声，眉眼的轮廓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我昨晚梦见自己在解物理题，解到一半发现试卷变成了天书，上面全是外星文字，监考老师变成了物理老师的样子，拿着戒尺在我耳边念叨‘这道题都不会，高考怎么办’。”

这话引得大家一阵轻笑，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些。

沈明野开始讲初中时的糗事，说自己把黑板擦扔进了老师的茶杯里，结果被罚站了一下午，站在讲台旁还偷偷数老师的白头发。

张耀也跟着说，说自己小时候偷喝爸爸的啤酒，喝醉了在院子里学狗叫，被邻居笑了整整一年。

啤酒一罐接一罐地空了，空罐子在地上堆成小小的金字塔。

外卖盒也渐渐空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竹签散落在地上。

大家的话渐渐多起来，从学习压力聊到未来的梦想，张耀和沈明野说想当篮球教练，裴漾说想当主持人，方雨涵想去学设计和画画，许严小声说其实他想学化学研究，而不是父母期望的金融。林砚舟靠在墙上，看着谢烬阳的侧脸，他正在听沈明野说话，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月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像撒了把碎银。

“该回去了，快查房了。”

裴漾看了看时间，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疲惫的脸，“明天还要早起跑操呢，六点半的铃声，迟到要罚站。”

大家纷纷站起来，收拾着地上的垃圾。

沈明野把空啤酒罐塞进书包，说要带出去扔掉，不能留下证据，他的书包拉链坏了，只能用手死死按着。

张耀的眼睛不红了，脸上带着点微醺的红晕，脚步有点晃，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许严把散落的竹签捡起来，放进空外卖盒里。

翻墙回宿舍时，谢烬阳在下面托了林砚舟一把。

他的手掌隔着校服传来温热的触感，掌心的薄茧蹭过林砚舟的膝盖，林砚舟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爬上去后，他伸手拉谢烬阳，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相触，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回到宿舍，林砚舟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习题的辅助线。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素材本，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难得没写词语，而是写着一句话：

“今晚的啤酒有点苦，但和他一起看月亮的感觉，很甜。”

“原来大家都一样，在压力下挣扎，却又在彼此的陪伴中找到力量。”

隔壁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大概大家都睡着了。

林砚舟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刚刚大家的话：“好好干就行了，为青春干杯！”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黑暗中，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也许高三确实很苦，像没加糖的咖啡，可只要身边有彼此，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就像今晚的啤酒，虽然带着苦涩，却让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让他们在疲惫的生活里，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窗外的风还在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轻轻哼唱着一首关于青春和奋斗的歌。

林砚舟知道，明天醒来，又将是充满压力的一天，习题集依然会堆成山，考试依然会接踵而至，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在这段艰难的旅程里，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压力，守护着彼此的青春。

他们每个人，都是青春里不孤独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