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巴别塔医疗部走廊
时间:下午7点
“砰!”
病房门在可露希尔身后被猛地关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像是罗兰无声的愤怒在门板上炸开。
“哎呦!小气鬼!看看怎么了嘛!” 可露希尔揉着被门风扫到的鼻子,对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嘿嘿笑着转身,嘴里还兴奋地嘟囔着:“下次一定带高清设备来!这画面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嘿嘿嘿……”
她兴高采烈地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无声伫立在走廊阴影中的身影。
“殿、殿下!” 可露希尔一个急刹车,连忙站直身体,脸上夸张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略带尴尬的讨好:“您……您怎么在这儿?会议结束了?”
“刚结束。” 特蕾西娅的声音柔和依旧,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随后落回可露希尔因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上,带着一丝了然,仿佛早已洞悉了门内外的喧嚣。
“嘿嘿,殿下您都听见啦?” 可露希尔立刻像分享秘密般凑近,压低声音却难掩眉飞色舞:“太精彩了!您没亲眼看见太可惜了!那个后勤部的销冠,抱着那一个小孩子,僵得跟块刚从冰库里拖出来的钢板似的!小丫头抓他衣服抓得那叫一个死紧,睡得倒是香甜,可把他给焊在那儿了!动一下都不敢!那表情,啧啧,简直比被源石虫围攻还绝望!哈哈哈!笑死我了……” 可露希尔的笑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充满了没心没肺的欢乐。
然而,她笑着笑着,那笑声却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触及特蕾西娅分毫。她发现殿下脸上那丝惯常的温和笑意,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她的眼神不再有丝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理解,以及一丝不易察觉却沉重如铅的悲悯。
那目光并不严厉,没有责备,却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之水,瞬间淹没了可露希尔所有的嬉笑与热度。
“可露希尔。” 特蕾西娅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此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清晰而郑重的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可露希尔的心上:“别笑了。”
可露希尔的笑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她张了张嘴:“殿、殿下?怎……怎么了?”
特蕾西娅的目光依旧沉静,却带着洞穿灵魂的穿透力:“你觉得这很好笑吗?看着他像被钉在耻辱柱上一样,手足无措?”
“呃……是……是有点滑稽嘛……” 可露希尔的声音小了下去,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不明白为何一件“趣事”会让殿下如此严肃。
“那不是滑稽,可露希尔。” 特蕾西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直击可露希尔心底:“那是痛,是灵魂被活生生撕开的痛。”
可露希尔彻底愣住了,瞳孔微缩:“痛?”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源自深刻理解的叹息:“他曾经……拥有过。拥有过那样毫无保留的、将生命托付于他的依赖,那是他存在的锚点,是他愿意为之燃尽灵魂、堕入深渊也在所不惜去守护的一切。” 特蕾西娅的眼前,仿佛再次闪过她曾短暂窥见的罗兰记忆碎片——那血肉绽放的绝望,那吞噬一切的虚无深渊:“然后……他失去了。失去得干干净净,痛彻心扉,连灰烬都被风吹散。”
“于是,他用冰冷砌墙,用疏离挖壕,用纯粹的力量和效率来定义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再次感受到那蚀骨的痛。” 特蕾西娅的声音带着悲悯:“他不再相信自己有能力守护任何脆弱的东西,更不敢再让任何需要他守护的生命靠近。他恐惧……恐惧那短暂的温暖之后,会是又一次永恒的、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失去。那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
“所以,当那个孩子,用最原始、最纯粹、最脆弱的方式,毫无保留地扑向他,向他索求‘抱抱’,将他视为唯一的‘安全’时……” 特蕾西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看到了罗兰那一刻僵硬的肢体和呆滞眼神下汹涌的暗流:“那瞬间的僵硬和无措,可露希尔,不是滑稽,是恐慌!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因为他害怕自己这双沾满血与火的手,会再次摧毁他所触碰的美好;他害怕自己这具行走的伤痕,无法承载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走廊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可露希尔脸上的困惑早已被震惊和汹涌而来的愧疚取代。她赤红的眼睛瞪得极大,看着特蕾西娅悲悯的侧脸,又看看那扇紧闭的门,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门后的那个人。
她刚才肆无忌惮的笑声和调侃,此刻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她自己的良心上,显得如此肤浅、残忍而刺耳。
特蕾西娅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若千钧:“她的每一次依赖,每一次靠近,对他而言,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既刺入旧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又带来一丝微弱却足以灼烧灵魂的、久违的暖意……他是在本能地抗拒着那会让他再次感到‘活着’”
特蕾西娅收回目光,看向脸色苍白的可露希尔,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所以,别再笑了,可露希尔。这一点也不好笑。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也给那个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求庇护的孩子,一点安宁吧。”
可露希尔彻底沉默了。她深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绞着自己的衣角,她想起自己刚才模仿罗兰僵硬姿态时的得意,想起自己说要带摄像机捕捉“奇观”的轻佻话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羞愧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对……对不起,殿下。” 可露希尔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懊悔,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我只是……只是觉得他那样……”
“没关系。” 特蕾西娅轻轻拍了拍可露希尔微微颤抖的手背,语气缓和下来”“不知者不怪。但现在你知道了。记住,可露希尔,最深的伤痕,往往被包裹在最坚硬、最冷漠的铠甲之下。”
特蕾西娅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内那份沉重、笨拙却又无比真实的守护。
与此同时……
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幽蓝的应急灯光,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精密冷却液的味道。
轻微的滑轨声响起,前方厚重的气密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Mechanist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覆盖全身的工程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没有立刻出来,而是站在门内阴影中,头盔上的电子眼闪烁着比平时更加复杂、更加凝重的光芒。他手中捏着一块薄薄的、边缘经过物理加密处理的数据板。
阿斯卡纶立刻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在Mechanist身上,无需言语,询问之意已昭然若揭。
Mechanist迈步走出,他没有寒暄,直接将那块数据板递向阿斯卡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结果出来了。和你预感的……一样糟糕。”
阿斯卡纶的心猛地一沉。她接过冰冷的数据板,指尖触碰到加密的物理接口,数据板屏幕瞬间亮起。
屏幕解锁,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分析图谱瞬间映入眼帘。最上方,是那块金属残片的全息投影,其上一角那个被竖线分割的圆形标志被高亮标记出来。下方,是Mechanist用简洁、冰冷、毫无感情的技术语言写下的结论:
分析对象:不明金属残片
物理特性分析:
材质:未知合金。原子结构致密程度远超已知泰拉所有合金,密度异常高。
晶体结构:非自然结晶形态,呈现高度有序、近乎完美的几何阵列排列,疑似人工极端条件下合成。
熔点/硬度/韧性:均达到或超过现有泰拉材料数据库上限阈值。抗腐蚀性、能量惰性极高。
数据库:无匹配项
报告下方,是Mechanist用私人加密标记留下的一句话:
“阿斯卡纶,这不是泰拉的东西。务必谨慎。”
阿斯卡纶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几行加粗的结论上:“不属于已知泰拉文明……远超当前泰拉技术范畴……来源与技术背景极度危险且未知……”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她的心口!
未知的标志……漆黑噤默那非人的力量、那本名为“禁典”的恐怖书籍……这一切碎片,被这份报告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非泰拉……” 阿斯卡纶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她抬起头,赤红的瞳孔紧紧盯着Mechanist头盔上的电子眼,里面翻涌着震惊、警惕和一种深沉的寒意:“你确定?百分之百确定?”
“数据不会说谎。” Mechanist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我动用了深层扫描……所有能用的非破坏性手段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这个东西绝对不属于这片大地。而且……” 他顿了顿,电子眼的光芒闪烁了一下:“能动用这种级别材料建造的设施绝对不简单……至于那个标志……”
“我没有在报告里提及任何关联性推测,那超出了技术分析的范畴。” Mechanist的声音带着警告:“但阿斯卡纶,你我都知道这碎片它和漆黑噤默……它们之间必然存在联系。这份报告,”
他向前一步,工程甲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风险自担。你拿到了你想要的答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继续瞒着凯尔希医生?还是……”
阿斯卡纶低头看着手中这份仿佛有千钧重的数据板,屏幕上那“非泰拉”的结论如同烧红的烙铁。
瞒?这份证据的分量太重了,凯尔希迟早会发现,到时后果更严重。
上报?意味着罗兰想要遮掩住的危险事物彻底置于巴别塔的审视之下,可能引爆无法控制的冲突。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手指在数据板边缘的物理销毁键上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按下去。
“我知道该怎么做。” 阿斯卡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你自己小心。” Mechanist的电子音低沉下去:“我在上面找到一些矿石结晶,可以大致推测这个东西出来自何方……” 他没有说完,就将报告递给阿斯卡纶。
阿斯卡纶点了点头,将数据板小心地收进自己贴身的战术夹层里,转身,身影迅速融入了工程部深层走廊的阴影之中,步伐比来时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