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感

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洁白的床单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维斯塔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感中醒来。

她小小的身体并非躺在冰凉的病床上，而是整个上半身都趴伏罗兰身上。她能清晰地听到身下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同最令人安心的鼓点。

维斯塔满足地蹭了蹭脸颊，像只终于找到完美窝点的小猫。这个动作让她头顶的犄角轻轻刮蹭到了对方的下颌线。

罗兰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

他根本没睡……

保持着背靠床头的坐姿，双腿垂在床边，他就这样像一尊沉默的守卫雕像般坐了一整夜。维斯塔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般蜷缩在他怀里睡去后，他尝试过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将她放回床上。但只要他的手臂撤离哪怕一丝缝隙，维斯塔即使在睡梦中也会立刻不安地扭动，小手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襟，发出含糊的梦呓。

几次尝试未果后，他只能维持着这个被“占领”的姿势，僵硬地坐到了天亮。

边界感？安吉丽卡是唯一能真正靠近他、拥抱他的人。他厌恶任何未经许可的肢体接触，那会让他本能地绷紧肌肉，甚至条件反射地反击。

可现在……这个小小的、温热的、带着奶香和消毒水味道的身体，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彻底地趴在他身上。那种全方位的侵占感本该让他极度不适……

维斯塔蹭他下巴的犄角带来的轻微刺痛感，将他从短暂的闪回中拽出。他低下头。

维斯塔也正仰着小脸看他，深红色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但更多的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依赖和满足：“老哥！早！”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元气满满。

罗兰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维斯塔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她甚至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些，然后开始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一下地、像只撒娇的小兽般，轻轻拱着罗兰的胸膛和手臂交界处。嘴里还发出小猫似的、满足的哼哼声。

罗兰的身体再次绷紧了。这种亲昵的蹭蹭，比单纯的依靠更……深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结滚动。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坐好”或者“下去”，但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纯粹依赖着他的眼睛，那些冰冷的命令词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维斯塔拱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偷偷瞄了一眼罗兰放在身侧的大手。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挪动自己的小爪子，像做贼一样，轻轻地、试探性地搭在了罗兰的手背上。

罗兰的手猛地一颤，但没有立刻抽开。

维斯塔胆子大了一点。她用小手费力地、笨拙地抓住罗兰的一根食指，然后……开始努力地、试图将那根粗壮的手指往自己头上拖拽！

罗兰：“！！！”

他完全僵住了，任由维斯塔像搬运一根沉重的钢筋一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拖到了她毛茸茸、乱糟糟的头顶上。

维斯塔停下动作，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她主动地、把自己的小脑袋往那根僵硬的手指底下凑了凑，蹭了蹭！意思再明显不过：摸头！

罗兰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僵硬地停在维斯塔的发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细软发丝的触感，还有小脑袋传递过来的温热。这个要求……比拥抱更让他手足无措。

摸头？这种充满安抚意味的、表达亲昵的动作……他上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维斯塔等了半天，没感觉到头上的手指有任何动作，不满地又用头顶拱了拱那根手指:“老哥……摸摸头……” 声音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撒娇。

罗兰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生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感……弯曲了那根食指的指节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维斯塔头顶的头发。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轻得像羽毛拂过。

维斯塔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满足的喟叹：“唔……老哥最好了！” 她又把脑袋往那只手下送了送，意思很明显：还要！

罗兰：“……”

他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乱糟糟的小脑袋，再看看自己那根悬停在“犯罪现场”的食指。

一下……又一下……

动作依旧僵硬，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敷衍。但对维斯塔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她安心地趴在罗兰胸口，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属于她的“特别待遇”。

罗兰一边机械地执行着“摸头”指令，一边眼神放空地望向天花板。

“一码归一码……” 他在心底无声地默念着这句贯穿了他半生的箴言，试图用它来划清界限。

然而这一次，这句箴言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效力。指尖下那真实的、鲜活的生命热度，像一道微光，固执地穿透了他用冰冷和疏离砌筑的高墙缝隙。

他继续着那笨拙的轻抚，感受着维斯塔逐渐平稳的呼吸，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似乎被这暖意微微熨帖、不再那么尖锐刺痛的心脏。

“一码归一码……” 他又默念了一遍，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