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在硬板床上睁开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照明光带。沉重的疲惫感像一件湿透的铅衣裹在身上,但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更加强烈。
他坐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指示灯在角落散发着幽绿的光。厨房位于后勤区深处,这个时间点,公共区域通常空无一人。罗兰推开门,感应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排列整齐的不锈钢厨具和巨大的冰柜。空气里残留着晚餐留下的、各种食物混合后又冷却的复杂气味。
他径直走向储藏区,动作精准地翻找着。原本打算做一些葱饼对付对付,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些银色包装时,一个极其突兀、毫无逻辑关联的词语碎片,猛地刺穿了纯粹饥饿驱动的思维:
脆脆的,香香的。
罗兰的动作骤然停顿。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为什么……会想起这个?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旁边冷藏柜里码放整齐的生鲜食材区。视线最终停留在用保鲜膜封好的一盘切割好的禽肉块上。肌肉纹理清晰,色泽新鲜。
炸物?
维斯塔喜欢……今天的炸肉。
罗兰沉默了几秒。
他伸出手,没有迟疑,直接取出了那盘生肉。然后转身走向巨大的商用油炸锅区域。
接下来的动作,机械、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点火,倒油,设定温度……每一个步骤都如同执行一项预设好的工程任务。
罗兰将裹好薄薄淀粉的肉块用长柄金属网勺托着,动作稳定地浸入滚油之中。
“滋啦——!”
剧烈的爆响瞬间炸开!滚油遇到水分,爆发出惊人的声响和飞溅的油星!罗兰手套完美地隔绝了那足以烫伤皮肤的热浪和油点飞溅的冲击感。他握着长柄勺的手,稳得像焊死在基座上的机械臂,纹丝不动。
他只是透过手套,感受着那隔着特殊材质传递过来的、极其微弱的、油脂剧烈沸腾的震动。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油锅中翻滚的肉块,看着它们从粉白迅速染上诱人的金黄,边缘卷起焦脆的弧度。空气里,浓郁的油脂香气和蛋白质被高温催发出的焦香开始弥漫开来,霸道地盖过了之前残留的晚餐气味。
就在此时,厨房通往公共用餐区的厚重隔音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凯尔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部门协调会,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习惯性地走向咖啡机所在的公共区域,却意外地发现深处的厨房还亮着灯,并且……隐约有油锅的动静?
佩洛干员半夜偷吃?这是她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最符合常理的判断。那帮年轻佩洛旺盛的食欲和偶尔出格的行为,她早已见怪不怪。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监管者的审视,无声地推开了操作间的门。
门开的瞬间,预想中年轻佩洛手忙脚乱偷吃的滑稽场面并未出现。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截然相反、充满奇异违和感的画面:
巨大的商用油炸锅前,站着那个永远一身硝烟与机油味、代号“漆黑噤默”的后勤干员,此刻正稳稳地操控着一柄长柄金属网勺,在翻滚的金色油浪中,精准地翻动着几块色泽正迅速变得金黄焦脆的肉块。
浓烈的油炸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温暖又充满罪恶感的诱惑力。
没有慌乱,没有偷吃被抓的窘迫。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和油锅中不断响起的、被手套隔绝了大半音量的“滋啦”声。
凯尔希的脚步停在了门口。她那双锐利的、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这幅画面。她看着罗兰稳定得如同机械臂般的手腕,看着他黑色手套上沾染的几点白色淀粉,看着那在滚油中翻滚的、逐渐散发出诱人香气的炸物……
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错愕,极其罕见地掠过凯尔希冰封般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