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从额角滴落,砸在地面。
奈布·萨贝达靠着走廊的墙壁,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肺部的刺痛。他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血和土的味道。一场对局刚结束,身体的每个部件都在抗议。
雾气从走廊尽头涌来,没有声音,吞噬了光线和廊柱。
他没动,连眼皮都懒得抬。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肌肉记忆让他进入戒备姿态。这雾,他闻得出。
一个影子从雾里走出,挡住了他面前所有的光。
“萨贝达先生。”
那声音穿透雾气,音调平稳,不带任何情绪。杰克站在他面前,阴影将他完全覆盖。
“能帮我个忙吗?”
奈布抬起头。杰克的脸上是那张白色的面具,手里没有爪刃,只有一把黄铜钥匙。钥匙在他指间转动,反射着走廊壁灯昏暗的光。
奈布的下颌线绷紧了。他厌恶这种游戏之外的接触,每一次都像是一场计划周密的骚扰。他想不通杰克的目的,这些戏弄背后藏着什么。
“说。”奈布吐出一个字。
他伸出手,杰克把钥匙放在他掌心。钥匙还带着体温。奈布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停顿,接过钥匙,手指收拢。这是一种对抗的本能,不暴露任何可供对方解读的信息。
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的房间,书桌顶层抽屉。”杰克说,“有人塞了封信,我不方便回去。帮我收好。”
奈布的血液流速加快了。
他能想象到那些场景。杰克走过庭院,总有人停下脚步,视线追随着他。那些压低声音的交谈,那些投来的目光。而自己,是唯一被追到走投无路的那个。杰克只对他一个人展露狩猎的本性。
这种特殊的“待遇”,让他把杰克的所有行为都归结为戏弄。
凭什么你的爱慕者,要我去处理?
他想把钥匙砸回那张面具上。但他对上了面具的眼洞,那后面的视线正盯着他,让他无法动弹。那视线有重量,压在他的肩上。
奈布压下所有情绪。他握紧钥匙,金属的边角硌着掌骨。他一言不发,转过身,走向杰克所指的方向。
他对自己说,尽快办完。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锁芯发出“咔”的一声。
奈布推开门。房间里的气味是玫瑰和铁器混合在一起的冷香。床铺没有一丝褶皱,书架上的书按高度排列,像军事院校的内务。
他站在这里,感觉自己的存在弄脏了这里的空气。皮肤上泛起一层不适的刺痒。
他只想快点离开。
视线扫过房间,停在书桌上。一个粉色的信封,没有署名,安静地躺在桌子中央。
奈布走过去,两根手指捏起信封。纸张很厚实,那种粉色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一种他不熟悉的情绪从胸腔里升起,堵住了他的呼吸。
他唾弃这种感觉。
他知道这是什么。
一个雇佣兵,一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会对宿敌收到的信产生这种情绪?
他拉开书桌顶层的抽-屉,准备把信扔进去,结束这一切。
抽屉是空的,只在角落里有一个揉成团的纸球。
他的指尖正要松开信封,却碰到了那个纸团。
他放下信,捡起了那个纸团。
他展开了它。
那一瞬间,他忘了呼吸。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肋骨。
纸上是他的字。
歪歪扭扭,涂改了数次,是他几天前写的。当时他脑子很乱,写完就撕了,扔进了公共休息室的废纸篓。
那句被划掉又重写的“我……杰克……”,现在像个罪证。
热度涌上他的脸颊,他眼前发黑。
他翻了我的垃圾。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剥光了示众的羞耻。
那个混蛋。
游戏里追捕他,游戏外监视他。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一个供他取乐的玩物?
他低头,左手是那封粉色的信,右手是这份皱巴巴的、他自己的笔迹。
多么讽刺。
原来杰克早就知道了一切。他看着自己,就像看一个在角落里演着独角戏的小丑。他享受着别人的爱慕,也享受着自己的窘迫。
够了。
奈布攥紧手里的两张纸,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转身,他要离开这里。
他刚迈出一步。
“咔哒。”
门被从外面推开。
杰克倚在门框上,他身后是庄园午后的雾。他没戴面具,那张脸暴露在空气里,五官清晰,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他的视线越过房间,落在奈布身上。
奈布僵在原地。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杰克的目光先落在他左手的粉色信封上,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忘了告诉你。”
“那封信是空的,里面是白纸。”
奈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杰克的视线移到了他另一只手上,那张被他攥得变形的草稿。
杰克的声音沉了下来,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相比之下,”他开口,“我对我从焚化炉门口捡回来的这份,更感兴趣。”
焚化炉。
他不仅翻了垃圾,还在焚化炉启动前,把它截了下来。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个陷阱,一场狩猎。目标只有他一个。
奈布的理智断了。
羞耻、难堪、被愚弄的愤怒,一起涌了上来。他把那封作为诱饵的粉色信封朝地上狠狠砸去,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耍我很有趣吗?!”他的声音在抖,但没有后退。
杰克关上门,反锁。
“咔”的一声,隔绝了走廊。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那声音和奈布的心跳重合了。
奈布站在原地,没有后退。雇佣兵的本能让他面对威胁时,只会迎上去,而不是逃跑。
“我只是想知道,”杰克的声音里没有了那种惯常的、礼貌的距离感,只有不容置喙的审问,“我的猎物,除了逃跑和用护肘,心里还会不会想些别的东西。”
他停在奈布面前。
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夺走了奈布周围的空气。
杰克伸出那只戴着爪刃的手。
奈布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格挡。
那只手没有攻向他的要害,而是覆在了他握着草稿的那只手上。
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爪刃的尖端悬在他手腕的动脉上方,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回答我,奈布。”
杰克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他的耳朵,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奈布一动不动。
他无法回答,也无法挣脱。
承认?否认?反抗?他什么都做不到。大脑停止了运转,身体被钉在原地。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压抑。
沉默持续了很久。
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持续的对峙让奈布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伪装被彻底剥离。
杰克用另一只手,从他松开的指间抽走了那份草稿。
他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书桌上。上面的内容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目的达到了,证据就失去了意义。
下一秒,一只没戴爪刃的手捧住了奈布的脸,强迫他抬头。
奈布看见了杰克的眼睛,里面没有面具的遮挡,也没有雾气。那里面有一种他熟悉的偏执和占有欲,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纸上写的,”杰克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动作很轻,却带着掌控的力道,“不如你亲口说。”
这句话击溃了奈布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揪住杰克的衣领,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向下拉,然后用嘴唇撞了上去。
这不是亲吻。
这是一场撕咬,一次宣泄。他把所有积压的情绪,不甘、愤怒、动摇,还有那份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感情,全部灌注在这个动作里。
分开时,两人都在喘息,胸口起伏。
奈布的嘴唇被撞破了,尝到了血的味道。
杰克看着他发红的眼角,看着他脸上还未褪去的凶狠表情,忽然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通过紧贴的身体传来。
他没给奈布反应的时间,伸出双臂,将他用力地、紧紧地抱住。
那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窗外,雾散了,天空露了出来。
杰克在他耳边说,声音里是捕获猎物后的满足。
“抓到你了,奈布……”
“这一次,不许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