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雾气是湿的，贴在皮肤上，像覆了一层油。
奈布·萨贝达咒骂了一声。
他妈的。
这地方的烂泥踩下去就别想拔出来。
脚踝被一股力量吸住，他整个人向下陷。他本想抄近路去救那个医生，现在自己成了第二个等着被救的。
他试着用力，另一条腿蹬向旁边一棵半腐的树根。这个动作没用，反而让被困住的腿陷得更深。泥沼冒着气泡，咕嘟作响，把他往下吞。
“操。”
这下玩脱了。
他停下动作，任由身体在齐膝的泥浆里下沉。钢铁护肘在这种地方没有用处，重量反而成了拖累。冷意顺着裤管的布料往上蔓延，抽走他身体的热量。
完蛋。这局要是输在这里，他会被那群人笑话一年。
他开始思考是等死还是自行了断更有尊严。就在这时，一个影子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那影子走得很稳，皮鞋踩在长满苔藓的实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下陷。随着距离拉近，高顶礼帽和金属利爪的轮廓变得清晰。
奈布的心脏向下沉。
怎么偏偏是这个狗东西。
杰克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没动手，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他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奈布感觉自己被钉住了，每一寸狼狈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啧。”
杰克先开了口，声音拖着长音，带着笑意。
“我亲爱的小佣兵，你这是在做什么？”
奈布咬着后槽牙，把头扭向一边。“路过。”
“路过？”杰克重复，语调上扬，“用这种……扎根的姿态？”
“要你管？”
“我当然不想管。”杰克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只是你这个样子，很特别。我怕打扰到你。”
神经病。
奈布在心里骂。他能感觉到脸颊发烫，是气的，也是羞的。他最不想在杰克面前示弱，尤其是在这种动弹不得的境地。
“不想管就滚。”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杰克轻笑，笑声在雾里传得很远。“脾气还是这么大。可是，奈布，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
他向前探身，金属利爪在奈布眼前晃了晃，反射出白光。
“现在，是我说了算。”
奈布的呼吸停了一下。他看着那副能撕开皮肉的爪子，又看了看自己陷在泥里的腿。
一种无力感抓住了他。在战场上，他从没这么被动过。
“你想怎么样？”他问，声音干涩。
“嗯……”杰克拖长了音调，像在思考，“我想想。或许，你可以求我？”
“你做梦。”
“是吗？”杰克不理会他的话，“沼泽的温度很低，再泡下去，你这条腿可能会废掉。截肢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不是吗？以后，你就跑不快了。”
这话是一根针，扎进奈布最在意的地方。
他是个佣兵，靠身体和速度吃饭。如果失去腿……
他不敢想。
泥浆又蠕动了一下，把他往下拉了一寸。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杰克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催促。他看着奈布的脸，看着他咬紧的下颌线，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脖颈。时间在流逝，雾气缓慢地飘动，泥沼偶尔发出一声轻响。杰克在等。他在等奈布身体里的热量一点点被抽干，等他的意志被寒冷和绝望磨损。
一分钟。两分钟。
奈布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知道杰克在逼他，逼他放下自尊，开口求饶。
这个混蛋。总是摆出绅士的派头，干的却不是人事。
“……帮我。”
奈布最终妥协了。这两个字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带着血的味道。
“什么？”杰克装作没听清，又向前凑近了一点，“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我说，”奈布抬起头，一字一顿，“帮我……拉我出去。”
“求我。”
“你——”
“求我，奈-布。”杰克重复，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穿透了面具，锁定了他，“说‘杰克，求你帮帮我’。”
屈辱感冲上头顶，奈布的脸涨红。
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陷进掌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愤怒。
他痛恨这种感觉。
但他没有选择。
“……杰克。”他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求你……帮帮我。”
“很好。”
杰克似乎满意了。他收起看戏的姿态，朝奈布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
“早这样不就好了。”
奈布没理会他的话，一把抓住那只手。
杰克的手套是皮革制的，触感坚韧，带着凉意。透过那层皮，奈布好像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杰克开始发力。
他的力量很大，但控制得很好。奈布能感觉到自己的腿正在一点点地从泥沼的吸力中脱离。
就在他大半个身体都快要出来的时候，杰克脚下“一滑”。
“哦呀。”
一声轻呼。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奈布压过来。他刚脱离泥潭，下盘不稳，被这股力道一带，整个人向后倒，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粗壮的树干上。
杰克顺势压在了他的身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
奈布的后背紧贴着粗糙湿滑的树皮，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的身前，则被一个温热、结实的身体完全覆盖。
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禁锢。
他们被困在了树与身体之间，一个临时的狭小空间里。距离太近，奈布能闻到杰克身上混合着雾气和古龙水的味道。干净，但有侵略性。
他的腿还陷在泥里，无法移动。杰克的身体压着他，重量十足。
操。
奈布的大脑停顿了半秒。
这是意外？
不，这狗东西绝对是故意的。
时间好像变慢了。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彼此的感官被放大。
他能听到杰克平稳的呼吸，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
他能感觉到杰克胸膛的起伏，隔着两层湿透的布料，贴合着他的胸口。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一阵摩擦。
他能感觉到杰克抵在他腰间的金属腰带扣，冰凉坚硬，存在感很强。
奈布的呼吸乱了。
他试图推开身上的人，但双手刚抬起来，就被杰克用一只手扣住，压在了头顶的树干上。
力量差距太大。
太近了。
太近了。
太近了！
奈布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咚、咚、咚，每一声都震得他耳膜疼。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一股热流从接触的地方开始蔓延，迅速传遍全身。沼泽很冷，他却觉得浑身发烫。尤其是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他想骂人，想挣扎，想一拳揍在那张面具上。
但他做不到。
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力气都被抽空了。
杰克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发出一声低笑。那笑声震动着胸腔，也震动着奈布的身体。
他动了动。
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
但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的膝盖，精准地、不偏不倚地，挤进了奈布的双腿之间，重重地抵在了他的大腿内侧。
奈布浑身一颤，像被电击中。
那个位置太敏感。隔着湿透的裤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膝盖的形状和力度。那是一种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姿态。
杰克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奈布的耳廓上。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粘稠的暧昧。
“别乱动，小佣兵。”
“你陷得很深……”
奈布的瞳孔收缩。
“想要……拔出来，可不太容易。”
……拔出来。
这三个字像炸弹，在奈布的脑海里引爆。
世界安静了。
他能听见的，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杰克那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呼吸声。
那混蛋……他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奈布的身体彻底僵住，连颤抖都停止了。他甚至忘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杰克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他就维持着那个姿势，耐心地看着猎物在落网的瞬间，那份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茫然的表情。
空气中，只剩下沉默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你他妈的，”奈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猛地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身上的人。
这一次，杰克没有阻拦。他顺着奈布的力道，直起身，退后了一步。刚才那个充满侵略性的姿态好像是个幻觉。
“哦呀，这么大的火气。”他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乱的领结，语气无辜，“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的腿陷在泥里，想要拔出来，当然不容易。”
他微微歪了歪头。
“不然，我亲爱的小佣兵，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我——”奈布被他堵得一噎，脸涨得通红。
他能说什么？说我以为你在开黄腔？那不是正中了这个混蛋的下怀。
“滚！”他最后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乐意效劳。”
杰克微微躬身，再次朝他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玩花样。
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奈布终于被彻底从泥沼里拽了出来。他脚下一软，踉跄了几步，差点再次摔倒。
杰克扶住了他的手臂，稳住了他的身形。
“站稳了。”
奈布一把甩开他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现在浑身是泥，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裤子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又冷又黏，很难受。相比之下，杰克依然衣冠楚楚，一尘不染。
这个对比让他更火大。
杰克像是没看到他的怒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叠得方正的手帕，递了过来。
“擦擦吧。”
奈布盯着那块手帕，想一巴掌把它拍飞。
但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体的寒冷和内心的燥热交织，让他烦躁到了极点。
他最终还是伸出手，一把夺过那块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下。
柔软的棉布带着一丝干燥的、属于杰克的气息，擦过他的皮肤。
这让他感觉更糟了。
“这就对了。”杰克的声音里带着笑，“你看，我们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和平？”奈布冷笑，把那块已经沾满泥污的手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你和我，永远不可能和平。”
他抬起头，试图用凶狠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狼狈和心慌。
“杰克，这次的事，我记下了。”
“哦？”杰克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你要怎么报答我？”
“报答？”奈布气笑了，“我会让你后悔救了我。”
“我从不后悔。”杰克向前一步，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身高优势在此刻显露出来，奈布必须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如果那张面具下有眼睛的话。
“而且，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
“那是为了什么？”奈布下意识地问。
“为了……”杰克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着迷，“……让你记住。记住是谁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的。记住是谁，可以轻易地把你困住。”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奈布的脸颊，那里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泥痕。
指尖的触感冰凉。
奈布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记住，奈布，”杰克的声音追了过来，像一阵无法摆脱的雾，“只有我能抓住你。无论你跑到哪里，无论你陷在什么样的困境里。”
“你是个疯子。”奈布低吼。
“或许吧。”杰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你得承认，这游戏很有趣，不是吗？”
他后退几步，身影渐渐融入越来越浓的雾气中。
“你的队友应该已经被送回庄园了。你也不用再担心。那么，回见，我亲爱的小佣兵。”
最后的声音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哦，对了。”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就在耳边。
“下次别再陷得那么深了。”
“……除非，你是故意在等我。”
话音落下，杰克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沼泽里又只剩下奈布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感觉不到。
他所有的感官，都还停留在刚才那场短暂的、激烈的交锋中。
身体被禁锢的触感。
耳边暧昧的低语。
膝盖侵入的力度。
还有那句该死的、一语双关的“拔出来”。
“……狗东西！”
奈布低声咒骂，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擦破了他的指节，渗出丝丝血迹，他感觉不到疼。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块被他攥得不成样子的、沾满泥污的白色手帕。
那白色在一片污秽中，很刺眼。
就像杰克那个人。
用最优雅、最洁净的表象，包裹着最扭曲、最肮脏的内核。
他把手帕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觉得不解气，抬脚碾了上去。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无法否认，在被杰克压在树上的那一刻，在他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失控了。
身体的反应也失控了。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和恐惧。那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不敢深究的东西。
一种被危险的、强大的捕食者盯上时，所产生的……战栗的兴奋。
操。
他一定是疯了。
被那个疯子传染了。
奈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带下更多的泥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狼狈，再想想杰克离开时那副从容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这场博弈，他从头到尾都被压制得死死的。
他输得一败涂地。
“没完……”
他咬牙切齿地捡起地上的手帕，胡乱塞进口袋。
“这事儿没完！”
他转身，拖着疲惫又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向着庄园的方向走去。
雾气在他身后合拢，掩盖了一切痕迹。
但那份被禁锢的触感，那句在耳边回响的低语，还有口袋里那块属于另一个人的手帕，都在提醒着他——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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