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入口的密码机是最后的希望。
奈布·萨贝达的手指在按键上移动，机械敲击声在死寂中回响。三个队友已经从大门离开，通讯频道里最后的杂音也消失了。只剩他，和这台决定生死的机器。
头顶的灯泡闪烁两下，熄灭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
奈布的动作停滞，全身肌肉绷紧。这不是停电。他熟悉这种感觉，空气的压力变了，某种沉重的东西挤占了空间，顶级掠食者无声地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阴影就活了过来。一只手臂横过他的胸膛，像铁箍一样将他禁锢，另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口鼻，堵住了空气和任何可能发出的声音。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猛地向后拖拽。奈布的膝盖撞在地上，挣扎被轻易化解。
一个低沉的吐息喷在他的耳廓上，带着笑意。
“我的小先生，跑得真快。”
杰克。
奈布的心跳撞击着肋骨。不是警报，是战鼓。他认得这个人的气息，混杂着伦敦的雾气与铁锈的味道。这个疯子又在玩什么把戏？
“赢游戏，输给我？”杰克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带着钩子，将他拖向更深的深渊。
下一秒，奈布的背脊撞上了冰冷的金属，是地窖翻板的边缘。杰克将他按在那里，身体紧密地贴上来，透过那层薄薄的兜帽，他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平稳而有力。杰克微微侧过头，奈布能瞥见他白色面具下勾起的嘴角。
危险。
奈布被迫仰倒在密码机上，几缕发梢扫过杰克披风的边缘。机械的“咯吱”声从身下传来，却掩盖不住杰克喉咙里溢出的轻笑。
他早就该想到的。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杰克追着其他三个队友，却总在关键时刻“失误”，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逃脱。这个疯子清空了场地，就是为了把他一个人堵在这里。一个为他设计的陷阱。
“如果我拒绝呢？”奈布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从齿间挤出。
杰克的笑意更深，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
“那你就永远别想离开这个地窖。”
奈布用手肘狠狠向后撞去，这是他作为雇佣兵的本能反应。但杰克预判了他的动作，轻易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别白费力气。”杰克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冰冷的金属指套划过皮肤，“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留下。”
“狗东西。”奈布低骂。他不得不承认，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技巧毫无用处。他逃不掉。
“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杰克松开对他的钳制，后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那台只差一点就能完成的密码机。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杰克提议，“从现在开始计时，三分钟。如果你能修好这台密码机，打开地窖，成功逃脱，我就放你走。这局算你赢。”
奈布警惕地看着他。这听起来太美好了。
“如果……我失败了呢？”
“如果失败，”杰克走近一步，俯身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混杂着雾气的微凉，“你就要接受一个‘小小的惩罚’。”
别无选择。奈布转过身，将手重新放回密码机上。
赌局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奈布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然而，杰克并没有安分地待在一旁。
一阵白色的雾气涌来，遮挡住他的视线，密码机的按键变得模糊。
“别紧张，小先生。”杰克的声音就在他耳后，近得仿佛贴着他的皮肤，“想想你在廓尔喀的日子，这点压力算什么？”
奈布的手指一颤，按错了键。
“滋啦——！”
电流炸开，奈布半边身体发麻。
“哦呀，失误了。”杰克的语气里满是惋惜，“还剩下一分半，来得及吗？”
混蛋。
奈布甩了甩发麻的手，重新开始。他试图屏蔽掉杰克的干扰，但那家伙就像个幽灵，无孔不入。
“你的队友们一定在外面等急了吧？他们会不会好奇，我们的小英雄迟迟没有出现？”
“还是说，他们已经放弃你了？”
“毕竟，谁会为一个雇佣兵停留呢？”
每一句话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不想示人的旧疤。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最后十秒。
奈布凭着肌肉记忆在操作，在最后一秒钟，密码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叮”，指示灯由红转绿。
完成了！
他想也没想，转身就冲向地窖的开关。然而，当他的手握住拉杆时，却发现它纹丝不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拉扯，金属拉杆只是发出痛苦的呻吟。
它被破坏了。
身后传来杰克得意的轻笑。
“三分钟到了。”杰克走到他身边，用戴着利爪的手套轻轻敲了敲失灵的开关，“看来，是我赢了。”
奈布的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将他烧穿。
“现在，是接受惩罚的时间了。”
奈布以为“惩罚”会是某种折磨，或是直接将他送回庄园。但他没想到，杰克的要求是……
“坐到我腿上来。”
奈布整个人都僵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杰克好整以暇地坐在地窖旁一个废弃的木箱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过去。
“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奈布低吼。
“我从不开玩笑，尤其是在赌约上。”杰克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戏谑，“过来。或者，我们就在这里待到下一场游戏开始。”
奈布僵在原地，拳头捏得骨节发白。最终，他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过去，极其僵硬地在杰克腿上坐下。
身体接触的瞬间，奈布的背绷得像一块铁板。他能感觉到杰克结实的大腿肌肉，以及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每一个接触点都像烙铁，让他坐立难安。
杰克似乎很满意他的顺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抬起手，摘掉了奈布的兜帽。然后，他那戴着皮手套的手，开始轻柔地、缓慢地抚摸他的头发。
动作……很轻。
奈布浑身一僵，准备好的反抗和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这和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杰克的手掌很稳，带着安抚的力道，一下又一下，从他的发顶梳到发梢。
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头皮蔓延开来，让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这太诡异了，他应该推开这个疯子，可身体却像被蛊惑了一样，动弹不得。
“你的头发比看起来要软。”杰克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奈布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
“在尼泊尔的丛林里，你应该没有时间打理这些。”
奈布猛地抬头。他怎么会知道？
杰克仿佛没有看到他的震惊，继续自顾自地低语：“那里的雨季很难熬，潮湿，闷热，到处都是水蛭。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在雨季的第三周，目标是一个军火商，你潜伏了四天三夜，只靠几块压缩饼干和雨水维生……”
杰克的声音像魔咒，将那些早已被奈布尘封的、血与火的记忆一一揭开。他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
奈布震惊得说不出话。这个疯子，这个监管者……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这个认知让他遍体生寒。
“……你完成得很出色，但也受了伤。”杰克的手指顺着他的发丝滑下，来到他的后颈，然后，慢慢地移向他的肩膀。
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
当杰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块凸起的、敏感的皮肤时，奈布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杰克的动作立刻停下了。
那只抚摸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地窖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杰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奈布从未听过的、懊悔的情绪。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忘了……你不喜欢被人碰这里。”
就是这一句话。
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奈布心中最坚固的防线。一直以来，杰克在他心中都是疯狂、偏执、强大的代名词。他用扭曲的方式表达占有，用游戏作为强迫的筹码。可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监管者，而是一个……会因为弄疼了他而感到懊悔的男人。
他胸腔里那道紧绷的弦，断了。
就在这时，杰克突然松开了他。
“起来吧。”
奈布有些茫然地从他腿上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他看到杰克走到地窖开关旁，用利爪“咔哒”几下，轻易地就修好了那个被他自己破坏的拉杆。
“今天就到这里。”杰克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优雅和疏离，“地窖开了，你可以走了。”
奈布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次游戏，”杰克转过身，面具下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我还会来找你。”
说完，他的身影化作一阵雾气，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奈布一个人，站在开启的地窖前，内心一片混乱。
下一局游戏，奈布一反常态。他没有去修密码机，也没有去躲避。他像一只寻找目标的猎犬，在圣心医院的废墟中穿梭，主动寻找那个身影。
终于，他在二楼的病房里找到了杰克。
“你到底想要什么？”奈布开门见山，堵住了杰克的去路。
杰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以为我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了。”
“那种方式？”奈-布嗤笑一声，“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别人惊慌失措，这就是你的方式？”
“我……”杰克一时语塞。他是监管者，是猎人，追逐和占有是他的本能。他不知道除了这种扭曲的方式，还能如何靠近他。
“你只是自私！”奈布愤怒地指责，“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是想满足你自己那点可悲的占有欲！”
“不是的！”杰克的情绪激动起来。浓重的雾气从他脚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满了整个病房，带着刺骨的寒意，墙皮在雾气的侵蚀下剥落。
“那你证明啊！”奈布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那翻涌的雾气。
杰克的情绪彻底失控了。雾气化作利刃，呼啸着向奈布袭去。就在那锋利的雾刃即将触碰到奈布的瞬间，杰克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那不是面对监管者的警惕，而是面对一个即将伤害自己的疯子时，最纯粹的恐惧。
杰克瞬间清醒了。
他猛地收回所有的雾气，巨大的力量回撤让他踉跄了一下，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他看着奈布毫发无伤却脸色苍白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差点犯下大错的手。
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竟然真的……差点伤害了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自我厌恶攫住了杰克的心脏。
“扑通”一声。
强大的监管者，那个在庄园里让所有求生者闻风丧胆的开膛手，跪在了奈布的面前。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破碎，“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自私的混蛋……我配不上你的任何感情。”
奈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杰克，看着这个强大的男人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内心那道最后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杰克慢慢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面出现在奈布面前。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奈布抓住了他。
“也许……”奈布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可以……换种方式试试。”
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们开始在游戏之外的时间秘密见面。杰克不再用强迫和威胁，而是用行动。有一次，他带来了红茶，不是庄园里那种加了牛奶和糖的。茶叶的香气带着廓尔喀高地的风和阳光。他把茶杯递过来，动作有些僵硬，视线落在别处，仿佛那是一件烫手的武器而不是一杯茶。奈布接过来，喝了一口，是家乡的味道。
在游戏中，杰克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一次在军工厂，监管者是里奥。奈布被厂长的傀儡击倒，里奥将他绑上气球。就在里奥走向狂欢之椅时，一阵浓雾毫无征兆地从角落里涌出，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奈布趁机挣扎下来，消失在废墟中。他回头看了一眼，浓雾散去，杰克的身影一闪而过，无声地隐入黑暗。
这种默默的守护，让奈布的心一点点融化。
在一次意外中，失控的机械守卫在里奥的回忆地图里横冲直撞。杰克为了保护一个受伤的求生者，被逼到了角落。就在机械守卫的钻头即将刺中他时，奈布从侧面冲过来，用护肘弹开，将杰克推向安全地带。一块飞溅的金属碎片划破了奈布的手臂，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看着奈布流血的伤口，杰克抱着他，这个从不示弱的监管者，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用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奈布的伤口，动作慌乱而笨拙。
那一刻，两人之间最后的界限，终于被突破了。
杰克不再在游戏中故意输给奈布，而是光明正大地追求他，用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追逐，来证明自己的爱意。而奈布，也不再逃避，他开始回应杰克的温柔，甚至会在追逐中，回头对他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
又是一次地窖相遇。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但气氛截然不同。
杰克站在地窖旁，静静地看着奈布破译完最后一台密码机。
奈布没有立刻跳下去，而是缓缓走向杰克。他主动伸出手，轻抚上对方冰冷的面具。
“这次，”奈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让我来决定输赢。”
杰克的身体微微一震，他透过面具的孔洞，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无论输赢，”他的声音里满是深情，“我都是你的。”
奈布笑了。他踮起脚尖，凑过去，在地窖的阴影中，吻住了杰克。
曾经充满恐惧和强迫的地方，如今成为了他们爱情的见证。机械的咯吱声依旧在背景中响起，但这一次，伴随的是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从此以后，地窖不再是奈布的噩梦。
它成了他们秘密约会的地点。每当周围的灯光熄灭，奈布都会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赢游戏，输给我？”
而他的回答，永远是温柔的，带着笑意的，无声的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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