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晓峰组的会议桌被晨光切割成明暗两半。郭旭把日文合同复印件推得老远,A4 纸边缘卷成波浪状,像被猫爪反复蹂躏过的废纸。
郭旭“这根本不是人看的。”
她用马克笔在 “補足条項” 几个字上画了个圈,笔尖戳穿了纸页
郭旭“翻译软件翻出来是‘补充条款’,但后面的赔偿金额怎么看都不对,一会儿是‘上限’一会儿是‘下限’。”
李晨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屏幕上的在线翻译窗口不断刷新。
李晨“百度翻译说‘賠償上限は主契約の 30% を超えない’是‘赔偿上限不超过主合同的 30%’,但谷歌翻成‘赔偿不得低于主合同的 30%’。”
他揉了揉太阳穴,薄荷糖在嘴里化得只剩点清凉
李晨“差一个字,结果天差地别。”
柴晓峰把保温杯里的浓茶一饮而尽,茶渍在杯底晕开的形状像幅抽象画。
李晨“找专业翻译来不及了。”
他看了眼手表,指针正指向十一点半
李晨"对方律师下午就要证据交换,这个条款直接关系到违约金计算 —— 总不能拿着矛盾的翻译去谈判。”
郭旭突然拍了下桌子
郭旭“顾玉芝!她懂日语!”
声音太大,惊得隔壁工位的邓冰莹探出头来。李晨也猛地抬头,手里的荧光笔在 “日本《契约法》” 几个字上顿住 —— 他想起顾玉芝笔记本上那些清秀的日文批注,当时还以为只是兴趣。
顾玉芝接到消息时,正在给王剑峰组的证据清单做最后的核对。何运晨刚从打印机里取出跨境执行程序的流程图,油墨香混着晨光漫过桌面。
顾玉芝“柴律师组需要帮忙?”
她抬头时,钢笔帽上的法槌吊坠轻轻晃动
顾玉芝“是那个科技公司的日文补充条款?”
郭旭“你怎么知道?”
郭旭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撞翻何运晨的咖啡杯
郭旭“就是那个赔偿条款,翻译软件翻得乱七八糟,我们快疯了!”
顾玉芝放下钢笔,指尖在合同复印件上轻轻敲击。纸张边缘还留着郭旭画的歪扭圈圈,她用红笔在旁边重新标注:
顾玉芝“‘上限’的日文是‘上限’,‘下限’是‘下限’,这里明显是‘上限’。”
她忽然切换成流利的日语,逐字念出条款内容,尾音带着标准的东京腔,
顾玉芝“但问题不在这,看后面的但书 ——‘当該上限は、主契約第 5 条と抵触する場合、特別約定に従う’。”
何运晨端来的温水在她手边冒着热气。
何运晨“意思是‘该上限与主合同第 5 条冲突时,以特别约定为准’?”
他的声音带着猜测,却意外精准。顾玉芝点头时,睫毛在杯壁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
顾玉芝“主合同第 5 条约定的是‘赔偿无上限’,这就形成了法律漏洞 —— 对方很可能利用这点主张按无上限赔偿。”
李晨“那怎么办?”
李晨的声音发紧,手心在裤子上反复摩擦,
李晨“我们总不能跟法官说‘翻译错了’吧?”
顾玉芝“需要找日本《契约法》的相关规定。”
顾玉芝拉开抽屉,取出本深蓝色封面的《日本六法全书》,书脊上贴着樱花形状的便利贴,
顾玉芝“第 420 条关于‘契约条款冲突解决规则’有明确规定,特别条款与一般条款冲突时,以特别条款为准,但不得违反公平原则。”
她翻开夹着书签的页面,用荧光笔标出 “公平原则” 四个字,顾玉芝“这里的赔偿上限明显低于主合同,可能被认定为‘显失公平’,法院有权调整。”
午休铃声响起时,顾玉芝已经在翻译稿上标注了三个关键冲突点。她的字迹清秀如打印体,每个日语词汇后面都跟着括号里的法律术语解释,比如 “瑕疵担保責任” 旁写着 “(相当于中国《民法典》的质量瑕疵担保责任,但范围更广)”
。郭旭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觉得这张纸变得比任何证据都有力量。
何运晨“我去买午饭,你要什么?”
何运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专注。
顾玉芝抬头时,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移到她的笔记本上,把 “法律翻译三原则:准确、专业、等效” 那行字晒得发白。
顾玉芝“随便什么都行,清淡点。”
她低头继续核对,笔尖在 “損害賠償の計算基準” 那行停顿
顾玉芝“对了,帮我带本便签纸,黄色的。”
何运晨离开时,特意看了眼李晨手里的取证清单。
何运晨“你们下午要去工厂拍设备运行视频?”
他指着 “设备型号确认” 那项,
何运晨“最好带个卷尺,记录关键部件的尺寸,和合同附件比对。”
李晨连忙掏出笔记录,何运晨补充道
何运晨“我正好下午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可以指导你拍哪些细节更有证明力。”
顾玉芝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银色 U 盘,把日本《契约法》的电子版和相关判例拷进去,递给郭旭:
顾玉芝“这些案例里有类似的条款冲突,法官的说理部分很详细,你们可以参考。”
她忽然想起什么
顾玉芝“翻译费记得找行政报销,律所规定的。”
郭旭接过 U 盘时,指尖触到温热的金属外壳,像握住了救命稻草。
郭旭“玉芝,你真是我们的福星!”
她拉着李晨往外走
郭旭“我们先去准备相机,下午就靠你了何运晨!”
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顾玉芝把翻译稿扫描存档,然后打开何运晨发的工厂地址,用谷歌地图查路线。屏幕上突然弹出他的消息:
何运晨“给你点了抹茶大福,在前台,记得吃。”
她走到前台时,果然看到个精致的纸盒,上面印着 “宇治抹茶” 的字样,打开后六个翠绿色的大福正散发着清香,像把整个春天都装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何运晨正带着李晨在工厂的生产车间穿梭。
他教李晨用 45 度角拍摄设备铭牌,确保型号和序列号清晰可见;又让他录制设备运行时的噪音视频,“这能证明是否符合合同约定的‘静音标准’”。
车间主任递来操作手册时,何运晨特意翻到 “维护记录” 页,用手机拍下最近三次保养的签名,“这些能证明对方是否尽到保管义务”。
李晨“为什么拍这些?”
李晨一边调整焦距一边问,镜头里的齿轮转动得格外清晰。何运晨指着合同里的 “设备完好率” 条款:
何运晨“如果设备经常需要维修,说明完好率不达标,我们可以主张对方违约在先。”
他接过相机,特写拍摄某个磨损的部件,
何运晨“你看这里的划痕,明显是使用不当造成的,这也是证据。”
回程的地铁上,何运晨把拍好的视频分类存档。李晨看着他熟练地用剪辑软件截取关键帧,忽然觉得这些枯燥的画面变得像电影片段 —— 每个镜头里都藏着法律的密码,等待被解读。
何运晨“何律,你怎么懂这么多?”
他递过瓶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滴在何运晨的笔记本上,晕开 “设备验收标准” 几个字。
何运晨“以前实习的时候处理过类似案件。”
何运晨擦掉水渍
何运晨“那次因为没拍清楚设备的磨损程度,调解时被对方律师抓住把柄,少拿了 20% 的赔偿。”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何运晨“玉芝总说‘证据是法律的基石’,这些细节就是基石里的钢筋。”
两人回到律所时,顾玉芝的翻译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她把最终版翻译稿放在柴晓峰组的桌上,旁边摆着打印好的中日法律对比表,用不同颜色标注了 “相同点”“不同点”“可借鉴之处”。邓冰莹路过时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工整的表格,忽然对李浩源说:
邓冰莹“我们组那个韩国商标案,说不定也能请顾玉芝帮忙看看。”
李浩源的目光落在顾玉芝的《日本六法全书》上,封面上的樱花书签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想起辩论时她流利的德语,突然意识到这个总坐在角落的女生,像座藏着无数宝藏的岛屿,每次靠近都能发现新的风景。
何运晨把抹茶大福放在顾玉芝面前时,她刚写完最后一个句号。翠绿的糯米皮裹着微苦的馅料,在舌尖化开时带着恰到好处的甜。
“谢谢。”
她抬头时,发现何运晨的手指上沾着点抹茶粉,像不小心蹭到的春天,
顾玉芝“工厂那边顺利吗?”
何运晨“拍到不少有用的细节。”
何运晨拿出相机,翻到设备运行的视频
何运晨“你看这个转速,明显低于合同约定的标准,我们可以主张性能不达标。”
顾玉芝凑近屏幕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又默契地笑了。
梅桢和蔡昆廷路过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梅桢“玉芝的日语也太好了吧!”
梅桢的台湾腔里满是赞叹,蔡昆廷点头附和:
蔡昆廷“我上次看她书架上有法语和德语的法律书,简直是语言天才。”
顾玉芝的耳尖悄悄泛红,把剩下的抹茶大福往何运晨那边推了推:
顾玉芝“你们要不要尝尝?”
傍晚的案件讨论会上,柴晓峰组的证据展示赢得了满堂彩。当郭旭展示顾玉芝翻译的日文条款和法律对比表时,王剑峰的目光在顾玉芝身上停留了三秒:
王剑锋“法律翻译不是简单的语言转换,是不同法律体系的对话。”
他指着那些精准的术语对应
王剑锋“这种专业度,很多专职翻译都做不到。”
徐灵菱补充道
徐灵菱“何运晨拍的视频也很关键。”
她调出其中一帧
徐灵菱“这个磨损部位的特写,直接证明了对方未尽到妥善保管义务,是很好的反证。”
金勋看着屏幕上的证据链,忽然对李浩源说:
金勋“有时候,细节比锋芒更重要。”
散会时,顾玉芝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张便签,是何运晨的字迹:“明天一起研究德国的执行程序?我查了你的数据库,缺 2020 年之后的案例。” 她拿起笔,在下面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 “好,带了新烤的海苔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