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死的那天,金圈下雪,我却跪在灵堂里,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伊藤诚把合同丢到我面前,纸页被雪水打湿,墨迹晕开,像一条条黑蛇。
“签。”他说,声音低得像是雪压断枯枝的动静,“从现在起,你不再叫柳木梦。”
我低头看条款——
1. 模仿柳如烟的一切举止、妆容、语调。
2. 在公众场合必须穿白色,禁止红色。
3. 禁止怀孕。
4. 禁止自称柳家二小姐。
5. 违约者,失去一切继承权。
我捏着笔,指尖冻得发紫。
“为什么是我?”
他单膝蹲下,指腹擦过我的眼尾,像要抹去并不存在的泪:“因为你有她的脸。”
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恨自己和她长得那么像。
签字的时候,雪落进衣领,冰得我打了个哆嗦。伊藤诚顺手替我拢紧围巾,动作温柔得像个恋人。
可我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像遗憾,又像满足:“乖,别哭,她不爱哭。”
——我不是在哭,我是在发抖。
协议生效的当晚,他带我回柳家老宅。我的房间被腾空,衣柜里挂满姐姐的旧衣。梳妆台上,她的香水、口红、发夹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我只是误入她影子的孤魂。
凌晨两点,他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温牛奶。
“喝完。”
我捧着杯子,掌心滚烫,却一口也咽不下。
他盯着我,目光穿过我的脸,落在更远的地方:“她睡前总要喝一口,才肯说晚安。”
我学着记忆里姐姐的样子,把杯沿抵在唇边,微微仰头。
牛奶沾到嘴角,他俯身,用拇指替我擦掉,然后吻了上来。
那是一个很轻很冷的吻,像雪落在铁栅栏上,一触即化。
我却浑身战栗——因为我知道,他吻的不是我,是借我的嘴唇,去吻一个死人。
第二天,金圈头条——
【柳家二小姐伤心过度,病倒。】
配图是我穿着姐姐的睡袍,站在窗前,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白纸。
评论里全是心疼:“可怜的妹妹,为了姐姐连命都不要了。”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他们不知道,我连名字都不要了。
协议第 17 天,我第一次穿姐姐的定制礼服,陪他出席慈善晚宴。
闪光灯下,他牵着我的手,掌心干燥而稳定。
“别怕。”他说,“你现在是柳如烟。”
我抬头,对着镜头弯起嘴角,弧度精确到毫米。
第二天,媒体盛赞:“柳大小姐复活,仍是白月光。”
没人发现,照片里我藏在裙摆后的手,指甲早已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白地毯上晕开细小的红花。
协议第 30 天,我偷偷回过一次自己原来的公寓。
门把手上积了灰,茶几上还有半包开了封的薯片,像时间被按了暂停键。
我蹲在沙发边,用袖子擦去相框上的尘——
那是十六岁的我,和十八岁的姐姐,在柳家花园并肩而坐。
她侧头看我,笑得像雪里第一束晨光;我则皱着鼻子,一脸不情愿。
照片背后有铅笔字,歪歪扭扭:
“以后我们如果喜欢上同一个人,就让给他,因为姐妹比男人重要。”
我指尖发抖,把相框扣过去,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协议第 45 天,我怀孕了。
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像两根钉子,钉死我所有退路。
我冲进书房,伊藤诚正在看姐姐的录像。
屏幕里,她穿着白裙旋转,裙摆绽开,像一朵不肯落地的雪。
我声音发抖:“我怀孕了……”
他暂停画面,回头看我,眼神平静得可怕。
“拿掉。”
两个字,像雪崩。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走过来,指腹抚过我小腹,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她不喜欢孩子。”
那一刻,我终于哭了。
眼泪砸在地板上,碎成冰碴。
他却只是皱眉,抽出纸巾替我擦泪,语气无奈:
“别这样,她从不这样哭。”
我哭得更厉害。
因为我知道,我再也成不了柳如烟。
她连哭都是克制漂亮的,而我只会把妆哭花,把脸哭肿,把仅剩的尊严哭得一塌糊涂。
协议第 60 天,我在雪夜里逃跑了。
没带走任何行李,只揣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出租车后视镜里,老宅的灯火越来越远,像沉入冰海的星。
我以为我终于自由了。
直到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跳出来——
【你跑不掉的。】
发件人:伊藤诚。
配图是我刚才蹲在路边的监控截图,雪花落满肩头,像为我提前举行的葬礼。
我盯着屏幕,忽然笑出声。
笑声被寒风撕碎,散进夜色。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从签下名字开始,我就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柳如烟的影子。
而影子,是逃不出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