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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在死寂的缉魔司前庭回响，如同敲在所有人心头的催命鼓点。
明竺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踏过满地狼藉的碎石、扭曲的铁块和那根断裂倒塌、象征着律法权威的巨大石柱残骸。湿漉漉的裙摆早已被她体内不经意间流转的暖意蒸干，此刻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摆动，飘逸得不沾半分尘埃。
她的目标明确——前庭尽头，那三级黑玉台阶之上，象征着此处分司最高权力与威严的狴犴主座。
主座由一整块漆黑的玄冥石雕琢而成，椅背高耸，顶端是怒目圆睁、獠牙毕露的狴犴兽首，扶手则雕成盘踞的兽爪，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寻常修士别说坐上去，便是靠近，都会被那天然散发的煞气和历代司主加持的威严所震慑。
明竺视若无睹。
她踏上黑玉台阶，鞋底与冰冷的玉石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台阶下方，厉千绝依旧保持着屈辱的跪姿，面如死灰，眼神涣散，道心显然已在刚才那番“讲道理”中濒临崩溃。周围的缉魔司修士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引来这位煞星的注意。
明竺在狴犴主座前站定，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雕刻着繁复符文的椅背。触手冰凉坚硬，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肃杀。
“啧，硬邦邦的，硌得慌。” 她嫌弃地撇撇嘴，那语气，像是在评价一张劣质的硬板床。
话音未落，她屈指，对着那狰狞的狴犴兽首，又是隔空一弹。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
那原本怒目威严、散发着无形煞气的狴犴兽首，脸上的表情竟诡异地扭曲了一下！狰狞依旧，但那双石雕的眼眸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甚至…有点滑稽？整个主座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肃杀的气息，也瞬间消散了大半，变得平平无奇。
明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她撩起衣袍后摆，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舒舒服服地坐了下去！
她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了个最慵懒惬意的姿势，斜倚在椅背上，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那姿态，不像是在缉魔司的审判主座，倒像是在自家后院晒太阳的老太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我很无聊，赶紧来点乐子”的气息。
整个缉魔司，鸦雀无声。连墙壁上青蓝色的禁锢火焰都仿佛燃烧得更加微弱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的沉默如同实质的泥沼，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只有厉千绝粗重绝望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终于，明竺似乎觉得这沉默太无趣了。她撑着下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脸颊，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下方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厉千绝身上。
“喂，”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跪着那位，姓厉的。”
厉千绝身体猛地一颤，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碎石划痕，眼神浑浊，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再无半分司主的威严。
“仙…仙尊…” 他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
“别仙尊仙尊的叫，” 明竺不耐烦地摆摆手，“听着腻歪。按辈分来算，我都能当你们祖奶奶了！嗯…叫我祖师奶” 她顿了顿，补充道，“亿万岁起步的那种。”
“是…是…祖师奶…” 厉千绝哪敢有半分违逆。
“嗯，” 明竺满意地应了一声，仿佛收了个懂事的重孙子。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脚尖还轻轻晃了晃，“刚才跟你讲的道理，听明白了没？”
厉千绝：“……明…明白了…” 他敢说不明白吗？柱子都塌了！
“明白就好。” 明竺点点头，“那咱们说说下一步。”
下一步？！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这位祖宗还没折腾够？！
“我这个人呢，最讲道理，也最不喜欢欠账。” 明竺慢悠悠地说着，目光扫过大厅，“你们把我从落云境捞出来（虽然捞晚了亿万年），二话不说就关水牢，这算是第一笔账。”
众人：“……” 捞？谁捞您了？！明明是您自己踹门进来的！
“然后，你们还污蔑我创立的宗门，把天阙阁的徒子徒孙都打成了凡人…这笔账，更大。” 明竺的声音冷了几分。
厉千绝只觉得一股寒气又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最后呢，” 明竺的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符咒，“你们还弄出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规矩，搞得这四海八荒乌烟瘴气，让人浑身不自在。这笔账，得算总账。”
缉魔司众人只觉得眼前发黑。算总账？！这位祖师奶的“算账”方式，他们刚才已经领教过了！柱子就是前车之鉴！
“祖师奶…饶命…饶命啊…” 厉千绝再也支撑不住，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我等…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是仙盟…是仙盟长老会…”
“仙盟长老会？” 明竺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就是那群定下血统论、搞出通行证、把天阙阁灭了的‘龟孙’？”
厉千绝：“……” 他敢点头吗？他敢摇头吗？
“行，知道源头在哪儿就好办了。” 明竺像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语气轻松起来，“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人最讲理，从不搞连坐那一套。”
众人刚松了口气。
“不过嘛，” 明竺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那笑容看得所有人汗毛倒竖，“你们缉魔司，作为这些狗屁规矩最忠实的执行者，尤其是对我天阙阁下手的急先锋…总得表示表示吧？不然，我这祖师奶的面子往哪儿搁？天阙阁那些徒子徒孙的委屈，找谁诉？”
表示表示？怎么表示？跪着的众人面面相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自废修为？还是献上全部家当？或者…
“别紧张，” 明竺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笑容越发“慈祥”，“都是些小事，祖师奶我心善，不难为你们。”
她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缉魔司：
“第一件事！立刻！马上！把你们这里所有关于天阙阁的卷宗、案底、判决记录，统统给我搬出来！一张纸片都不许少！祖师奶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不长眼的，给我徒孙们扣的屎盆子！”
厉千绝一个激灵，连忙嘶声对着旁边吓傻的副手吼道：“快！快！去卷宗库！把所有关于天阙阁的…不！是所有写着‘天阙阁’三个字的纸！都搬来！快！”
那副手连滚带爬地冲向后堂。
“第二件事！” 明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刚才那个启动破阵想轰我的，还有那些拿着刀剑符箓准备围殴我的，都给我站出来！”
扑通！扑通！扑通！
瞬间，除了厉千绝还跪在原地，又有十几个人面无人色地出列跪倒，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正是之前启动护司大阵核心阵眼的阵法师和反应最快、包围最积极的几个司卫。
“很好。” 明竺点点头，“祖师奶我初来乍到，对你们这‘先进’的律法和办事流程不太熟。这样吧，你们几个，负责给我写一份详细的说明报告。”
写报告？众人一愣。
“内容呢，也很简单。” 明竺掰着手指头，慢条斯理地数着，“首先，详细阐述一下你们启动那个破阵轰我，以及拿刀剑对着我的‘执法依据’，是哪条律法哪款？引用的原文给我抄十遍，标点符号都不许错！”
“其次，深刻反思一下你们这种行为，是否符合修仙之人‘除魔卫道’的本心？是否符合‘维系三界秩序’的初衷？写清楚，不少于三千字，要真情实感，不得抄袭。”
“最后，” 明竺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给我分析分析，你们启动那个破阵，还有那些刀剑符箓，如果真打在我身上，会造成什么后果？对缉魔司的建筑结构、对周围无辜群众、对你们自身的修为道基，有什么影响？用数据说话，要有理有据，最好画个受力分析图。”
跪着的阵法师和司卫们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写报告？抄律法？反思？分析受力图？！这比直接废了他们修为还折磨人！这祖师奶…太狠了！
“怎么？有困难？” 明竺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没有！谨遵祖师奶法旨！” 几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应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嗯，” 明竺这才满意，目光又转向厉千绝，“至于你嘛…”
厉千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身为司主，管教无方，识人不明，还亲自带头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那一套，” 明竺给他扣起帽子来毫不含糊，“罪加一等！除了监督他们把报告写好，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请…请祖师奶吩咐…” 厉千绝声音发颤。
明竺从主座上微微前倾身体，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纯良无害的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厉千绝如坠冰窟：
“你，亲自执笔，以缉魔司分司司主的名义，给我写一份奏报。”
“内容嘛，就写：今日有上古大能明竺祖师自落云境归来，莅临本司‘指导工作’。祖师奶她老人家对本司执法理念、工作方式以及当前仙盟推行的《三界通行律例及行为规范总则》提出了‘深刻’且‘富有建设性’的批评意见。本司上下深受教育，深感震撼，灵魂深处受到洗礼。为响应祖师奶号召，拨乱反正，本司强烈建议仙盟长老会——即刻召开紧急会议，就废除现行律法、恢复天阙阁名誉、重启凡人修仙通道等重大议题，进行深刻检讨与紧急磋商！”
厉千绝听得浑身冰凉，汗如雨下！这…这哪里是奏报！这分明是战书！是催命符！是要他亲手把整个缉魔司、甚至整个仙盟架在火上烤啊！让他一个分司司主去“建议”长老会检讨？废除律法？他敢写，明天就得被挫骨扬灰！
“祖…祖师奶…这…这…” 厉千绝嘴唇哆嗦，面无人色。
“嗯？” 明竺眼神一眯，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再次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降临在厉千绝身上！
“噗！” 厉千绝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感觉全身骨头都要被碾碎了！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就会变成地上的一滩肉泥！
“写！我写！我立刻就写！” 极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厉千绝嘶声喊道，涕泪横流。
“很好。” 威压瞬间消失，明竺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要用最正式的公文格式，措辞要恳切，态度要端正，把祖师奶我的‘建设性意见’都写进去。对了，落款要盖你的司主大印，还有你的亲笔签名画押。”
她舒服地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在给这出荒诞剧打着节拍。
“第三件事嘛…”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跪着、大气不敢出的司卫们，“祖师奶我关了好几天水牢，又讲了半天道理，有点饿了。去，弄点吃的来。要最好的灵茶，最新鲜的灵果，最精致的点心。记住，不许扰民，不许强征，用你们自己的俸禄买。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打着我的旗号去外面白吃白拿…”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但这声轻哼，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效力！几个机灵点的司卫连滚带爬地冲出大门，生怕跑慢了。
明竺看着瞬间变得“忙碌”起来的缉魔司，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她坐在那狴犴主座上，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如同盘踞在自己领地里的女王。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这才像点样子嘛。”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亿万年后归来的、看透世事的淡淡嘲讽，“讲道理不行，那就换个法子‘讲’。祖师奶我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耐心好。”
她微微闭上眼，仿佛在养神，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缉魔司分司的天，已经彻底变了颜色。而这张由祖师奶亲笔（由厉千绝代笔）的“建议书”，即将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核弹，在仙盟长老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祖师奶的“讨伐”，才刚刚拉开序幕。她要的，从来不是砸烂一个缉魔司分司，而是要掀翻这整个亿万年后的、腐朽僵化的“三界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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