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云栖城
阳光炽烈,将巨大的青石广场晒得滚烫,蒸腾起扭曲的空气。人潮汹涌,喧嚣鼎沸,比柳七弦那寒酸面摊前的市集热闹百倍不止。
乌泱泱的人群泾渭分明。一侧是密密麻麻、眼神热切又带着忐忑绝望的凡人少年少女及其家长,他们大多衣衫朴素,面容被烈日晒得发红,攥着辛苦攒下的银钱或低劣灵材,如同攥着改变命运的渺茫稻草。另一侧则井然有序得多,身着不同宗门服饰的修士们或坐或立,神色倨傲,如同在审视待价而沽的货物。他们身前,是几座临时搭建、被简易法阵笼罩的凉棚,棚前立着牌子:“青云宗报名处”、“玄心宗报名处”、“赤炎门报名处”……正是如今只手遮天的六大宗门之三。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劣质香料以及一种名为“野望”的焦躁气息。
明竺混在凡人队伍里,毫不起眼。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普通布裙,收敛了所有迫人的气息,看起来就是个容貌过于出色了些、眼神过于清亮了些的“凡人少女”。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盛况”,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啧,这阵仗,比当年承隐宗开山门收徒可‘气派’多了。”她心里嘀咕,“就是这‘仙气儿’,怎么闻着有点铜臭?”
张若尘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跟在明竺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像极了送家中晚辈来碰运气的老仆。他脸上混杂着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低声道:“祖师奶,就是那儿,青云宗的报名点人最多,他们门槛相对…咳,灵活一点。您待会儿…千万压着火,按规矩来,先拿到资格再说。”他特意强调了“规矩”二字,想起祖师奶在缉魔司的“讲规矩”,心尖都在颤。
“规矩?”明竺挑眉,“放心,祖师奶我现在最讲‘规矩’了。”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明竺心里却这般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要讲,也是讲给死人听
她环顾四周一圈,目光扫过那几个凉棚前倨傲的修士,嘴角那抹纯良的笑悄然染上了一丝邪气的弧度,压低声音对张若尘道
“等会报名,哪个宗门招人最热闹、门槛最高、后台最硬,你就指给我看。”她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倒要看看,这亿万年后的‘仙姿弟子’,是个什么成色。顺便…也看看这仙盟的‘新鲜血液’,够不够祖师奶我活动筋骨的。”
张若尘“……”
排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挪到了青云宗报名点的凉棚前。负责登记的是一名穿着青云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修士,面皮白净,下巴微抬,眼神扫过眼前的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他身前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玉质箱子,箱口敞开,里面已经堆了不少散碎银两和几块下品灵石。
“姓名,年龄,籍贯。”年轻修士眼皮都不抬,机械地问道。
明竺顿了下,反应来“明…阿竹,我叫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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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本地。”她随口报了个数。亿万年前的老古董自称十八,脸不红心不跳,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年轻修士提笔在一本厚厚的名册上划拉了几下,然后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报名费,纹银一百两,或等价上品灵石两块,下等十块。”
明竺:“……”
她身后的张若尘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里面是他起早贪黑卖面攒下的所有家当,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碎银。
“报名费?”明竺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困惑”,清亮得让周围嘈杂都为之一静,“修仙问道,不是看资质悟性吗?怎么还要交钱?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那年轻修士终于抬起了眼皮,用一种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上下扫了明竺一眼,嗤笑一声:“规矩?仙盟定的规矩!检测灵根、维持法阵、诸位仙师莅临指导,哪一样不要耗费资源?一百两,已经是仙盟体恤尔等凡俗不易,定的最低标准了!没钱?没钱修什么仙?趁早回家种地去!下一个!”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挥手就要让明竺让开。
周围排队的凡人们大多露出习以为常的麻木或愤懑却不敢言的神色。也有人小声议论:
“唉,年年如此…”
“一百两啊…够我家吃用两年了…”
“没办法,想让孩子有出息,砸锅卖铁也得凑…”
张若尘急得额头冒汗,正要上前把自己那点微薄积蓄掏出来,却被明竺一个眼神制止了。
祖师奶脸上的“困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笑容。
“哦~~~原来如此!”她拖长了调子,声音清脆悦耳,仿佛真的明白了什么了不起的道理,“资源消耗!仙师辛苦!理解理解!这钱,该交!”
她这态度转变之快,让那年轻修士和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只见明竺慢悠悠地从自己那同样不起眼的粗布小荷包里,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块东西。
那不是银子,也不是灵石。
那是一块约莫鸽子蛋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灰扑扑的石头。石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看起来像是某种劣质矿渣或者河边随手捡的鹅卵石。
她两根手指捏着这块“石头”,郑重其事地放到了年轻修士伸出的手掌心上。
“喏,给。”明竺笑眯眯的,一脸真诚,“这可是我家祖传的宝贝,据说是上古时期天外掉下来的‘星核碎片’,老值钱了!抵你那二十两报名费,绰绰有余!不用找了!”
年轻修士:“……???”
他看着掌心那块轻飘飘、灰扑扑、毫无灵气波动的破石头,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你…你耍我?!”年轻修士气得脸都涨红了,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明竺的鼻子,“拿块破石头糊弄谁呢?穷疯了吧你!滚!立刻给我滚!否则我叫缉魔司的人把你抓起来!”
凉棚里其他几个青云宗弟子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周围的凡人更是吓得后退了几步,生怕被牵连。
柳七弦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完了完了,祖师奶还是没忍住!
就在年轻修士怒不可遏,准备喊人动手之际——
“吵吵什么?”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凉棚后面传来。一个穿着青云宗内门执事服饰、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皱着眉头走了出来,眼神锐利地扫过现场,“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年轻修士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躬身告状:“刘师叔!这刁民拿块破石头冒充宝物,妄图蒙混报名!弟子正要将其驱逐!”
那刘师叔目光落在年轻修士掌心那块灰扑扑的石头上,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站在那里的明竺。他本也有些不耐,但就在他目光扫过那石头表面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几道天然纹路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纹路…极其古老!带着一种连他都感到心悸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苍茫气息!绝非普通石头!
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一把从年轻弟子手里夺过那块“破石头”,入手微沉,触感冰凉,隐隐竟让他体内的灵力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万载空青石**?!一种只在极其古老的典籍中记载、据说蕴含一丝混沌星力的奇石?虽然眼前这块品相极差,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但那种本源的气息绝不会错!这东西,对低阶修士或许无用,但对某些研究上古阵法、或者寻求突破瓶颈的高阶修士来说,价值难以估量!二十两?两千两上品灵石都未必买得到指甲盖大的一点!
刘师叔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明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贪婪、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少女…随手就拿出这种东西?她到底是什么人?!
“咳咳…”刘师叔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和蔼,“这位…姑娘,你这块…嗯…‘星核碎片’,确实…颇为奇特。虽然其价值难以用凡俗金银衡量,但念在你一片向道之心,又是我青云宗大开方便之门的日子…这报名费,就以此物抵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那块万载空青石揣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袍里,动作快得生怕明竺反悔。
年轻修士和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下巴掉了一地!
张若尘更是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那真是宝贝?!祖师奶随手掏块石头都是上古奇珍?!
明竺脸上那“天真”的笑容更深了,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她甚至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这位仙师,您可收好了,这可是我家祖传的‘传家宝’,千万别弄丢了哦。”
刘师叔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自然,自然。” 他赶紧对那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年轻修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这位姑娘登记造册!发放号牌!准备参加灵根初测!”
“啊?是!是!”年轻修士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翻名册,看明竺的眼神如同见了鬼。他提笔的手都在抖,在名册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明竺”的名字,然后飞快地递给她一块刻着“青丙柒叁”的木牌。
明竺接过木牌,随手掂了掂,对着还在袖中摩挲着石头、心思显然早已飞走的刘师叔,露出一个灿烂无比、人畜无害的笑容:“多谢仙师通融!您真是个大好人!青云宗果然名不虚传,规矩虽多,但很‘灵活’嘛!”
说完,她也不管那刘师叔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拉着还在魂飞天外的柳七弦,施施然转身,汇入了等待灵根测试的庞大人群中。
张若尘直到走出老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压低嗓子:“祖…祖师奶!您…您给他那石头…真是宝贝?那…那太亏了啊!”
明竺随手把玩着那块粗糙的木牌,闻言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戏谑:“宝贝?哦,你说那块垫桌脚都嫌硌手的‘万载空青石’啊?”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声音压得只有张苦尘能听见:
“那是我在落云境边缘,被时空乱流卷着飞了不知道多远,撞碎了一颗死寂星辰,顺手捞的边角料。我洞府门口铺路的石头都比它成色好。”
“至于那点微弱的共鸣…”明竺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是我刚刚弹进去的一丝化神期法力伪装的气息罢了。那老小子要是真敢拿它去炼器或者布阵…嘿嘿,就等着听个‘大’响吧。”
张若尘:“……!!!”
他看着祖师奶那张年轻明媚、写满“纯良无辜”的脸,再想想那位刘师叔小心翼翼揣着“传家宝”的样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突然觉得,青云宗这次选拔…怕是要倒大霉了。
祖师奶她…这是要“考”进编制,然后从内部开始掀桌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