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杯盘碰撞的声音和顾客不满的抱怨。路垚迅速熄灭油灯，地下室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后墙有个通风口，"他在许青鸾耳边低语，热气拂过她的耳廓，"通向后面的小巷。"
许青鸾点点头，随即意识到黑暗中路垚看不见她的动作。"走。"她简短回应，手指已经摸到了随身携带的皮包，确保那份名单安全地藏在夹层里。
两人贴着墙摸索前进，路垚的手突然碰到许青鸾的腰，触电般缩回。"抱歉。"他小声说，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歉意。
"专心。"许青鸾抓住他的手，引导他摸到墙上一处凸起，"这里？"
路垚的手指顺着她的指引找到通风口的铁栅栏，轻轻一推，栅栏纹丝不动。"该死，上锁了。"
楼上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接着是阿莱夸张的咳嗽。"洗手间在楼下，先生们！但需要钥匙！"
"他在提醒我们。"许青鸾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长的发夹，在黑暗中精准地插入锁孔，轻轻转动。路垚听见细微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是"咔嗒"一声轻响。
"医生还会开锁？"路垚挑眉，虽然知道她看不见。
"生存技能。"许青鸾简短回答，推开了通风口的栅栏。
一股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通风管道狭窄得仅容一人匍匐前进。路垚刚要钻进去，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怀表塞给许青鸾："拿着，万一我们走散了..."
许青鸾的手指触到怀表上精细的刻痕，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辨认出那是一个青冥会的标志。她呼吸一滞："这是..."
"家父的遗物。"路垚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女士优先。"
许青鸾不再多言，利落地钻进通风管。路垚紧随其后，刚把栅栏虚掩上，地下室的门就被猛地踢开。一道手电光柱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一个沙哑的男声命令道。
通风管内尘土飞扬，许青鸾强忍着咳嗽的冲动，艰难地向前移动。她能感觉到路垚紧跟在后面，偶尔他的膝盖会碰到她的小腿，温热透过衣料传来。
管道突然向下倾斜，许青鸾一时不察，差点滑下去。路垚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脚踝，稳住了她。"小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前面应该有个转弯。"
许青鸾摸索着找到了转弯处，拐进去后空间稍微宽敞了些。远处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应该是出口。
"路垚，"她突然停下，声音紧绷，"你父亲...是怎么得到这块怀表的？"
身后的人沉默了几秒。"他说是一个朋友送的，"路垚最终回答，"在他最后一次去上海出差时。"
许青鸾的手指紧紧攥住怀表，金属边缘陷入掌心。"这块表是我父亲的，背面应该刻着'明月照青鸾'。"
这次路垚的沉默更长了。"...是的。"
许青鸾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爬行。太多的疑问，太少的答案，而现在显然不是详谈的时机。她终于爬到通风口尽头，推开生锈的铁网，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小巷幽暗潮湿，几盏煤气灯在雨雾中晕出模糊的光圈。许青鸾轻盈地落地，转身接应路垚。就在他即将钻出来的瞬间，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那边有人！"
路垚猛地一挣，整个人跌出通风口，正好将许青鸾扑倒在墙角。子弹擦着通风口飞过，打在砖墙上溅起火星。
"走！"路垚拉起许青鸾，两人冲向巷子另一端。身后脚步声急促，至少有三个人在追赶。
转过一个拐角，路垚突然将许青鸾拉进一扇小门，里面堆满了木箱和麻袋，似乎是某家店铺的储藏室。他捂住她的嘴，示意安静。追兵的脚步声从门外跑过，渐渐远去。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急促而温热。许青鸾能感觉到路垚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让两人接触的面积更大一些。
"你受伤了。"她突然低声说，手指摸到路垚右臂上温热的液体。
"擦伤而已。"路垚满不在乎，却因为她的触碰而微微颤抖。
许青鸾从皮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熟练地倒出些粉末按在伤口上。"暂时止血，"她的声音比平时柔和，"等安全了再好好处理。"
路垚没有回答，许青鸾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脸，目光专注得几乎实体化。储藏室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像是秋日的枫糖。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她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你脸上有灰尘。"路垚抬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颧骨，动作轻柔得不像他平时的风格，"好了。"
许青鸾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危险，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和古龙水混合的气息。一种陌生的热度爬上她的脸颊。
"我们...应该看看那块怀表。"她稍稍后退，打破这微妙的氛围。
路垚似乎也回过神来，从口袋里取出怀表。许青鸾接过，手指轻抚过表背的刻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按下表冠上的一个小机关，表盘弹开，露出里面一张泛黄的微型照片——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小女孩。
"我母亲和我，"许青鸾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父亲从不离身的怀表..."
路垚沉默地看着照片，然后指向表盘内侧的一圈细小刻痕："这些符号，你认识吗？"
许青鸾凑近观察，呼吸突然一滞："这是青冥会的密码...写的是'钥匙在月影处'。"
"月影？"路垚皱眉，"某种隐喻？"
"青冥会的密室被称为'月宫'，"许青鸾快速解释，"而'月影'指的是..."她突然停住，眼睛睁大，"静安寺！寺后有一处假山，父亲叫它'月影山'！"
路垚正要回应，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犬吠。"他们带了狗，"他脸色一变，"我们得立刻离开。"
两人悄悄推开门缝观察，巷子里几个黑衣人正牵着两条狼狗四处搜寻。路垚环顾储藏室，目光落在一堆麻袋上。
"面粉，"他迅速判断，"跟我来。"
他抓起一袋面粉，示意许青鸾也拿一袋。两人悄悄绕到店铺后门，路垚做了个手势，两人同时将面粉袋划破，朝不同方向抛洒出去。白色的粉末在夜风中形成一片迷雾，狼狗顿时狂吠起来，但被面粉刺激得不断打喷嚏，失去了追踪能力。
"分头走，"路垚在许青鸾耳边快速说道，"一个小时后在静安寺后门碰头。如果我没到，你就..."
"别说不吉利的话。"许青鸾打断他，将怀表塞回他手中，"拿着，它或许还能帮到你。"说完，她突然踮起脚尖，在路垚脸颊上轻吻一下，"小心。"
不等路垚反应过来，她已经闪身融入夜色中，像一道靛蓝色的影子。路垚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随即也转身消失在相反的方向。
一小时后，静安寺后门。
许青鸾已经换了装束，戴着宽檐帽和围巾，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女学生。她不安地环顾四周，路垚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
就在她考虑是否要去找他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地从街角走来，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
"迟到了，许医生。"路垚咬下一颗山楂，含糊不清地说。
许青鸾瞪大眼睛："你...去买糖葫芦了？"
"顺便甩掉尾巴，"路垚得意地眨眨眼，"没人会怀疑一个贪吃的人是在逃命。"他递过糖葫芦，"来一颗？压压惊。"
许青鸾本想拒绝，但看到他期待的眼神，还是接过咬了一小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吃零食。
"怎么样？"路垚问，眼睛亮晶晶的。
"...太甜了。"许青鸾违心地说，却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路垚笑着摇摇头，指向寺庙后墙："'月影山'在哪？"
许青鸾带路绕到寺后一处僻静的园林，假山流水间确实有座小巧的石头山，形如弯月。"就是这里。"
两人仔细搜寻假山的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路垚皱眉思索，突然眼睛一亮："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钥匙...怀表给我。"
他再次检查怀表，这次更加仔细。"看这里，"他指向表链连接处的一个微小凸起，"这不是原厂设计。"他按下凸起，表链应声而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一个小铜片，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许青鸾倒吸一口气："这是...青冥会的核心成员名单！"
"而且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他们在1920年的行踪。"路垚快速浏览，"这里，陈世安...冬至夜他在哪里？"
许青鸾凑近查看，两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子时，与戴月人密会于南仓'..."她声音颤抖，"南仓是江南制造局的秘密仓库代号。"
路垚迅速在名单上查找"戴月人"的条目："找到了！戴月人真名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变。
许青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铜片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名字：李慕云——《申报》总编辑，同时也是现任工部局华董。
"不可能..."许青鸾摇头，"李叔叔是父亲最信任的朋友，他...他在冬至事件后收留过我一段时间。"
路垚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许医生，有时候最亲近的人就是伤害我们最深的人。"
许青鸾刚要反驳，突然听到假山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路垚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同时从腰间掏出手枪。
"出来！"他厉声喝道。
树丛后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乔楚生，脸色苍白，制服上沾着血迹。
"乔探长？"路垚没有放下枪，"证明你是你自己。"
乔楚生苦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与许青鸾配对的戒指："'明月照青鸾，青鸾思明月'...这是完整的刻文。家父说，只有真正的许家人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许青鸾从路垚身后走出："'明月永恒在，何日彩云归'。"
乔楚生松了口气，随即踉跄了一下。路垚这才注意到他的腹部有一处枪伤，鲜血已经浸透了制服下摆。
"怎么回事？"许青鸾立刻上前扶住他，专业的目光快速评估伤势。
"李慕云..."乔楚生咬牙道，"他发现我在查领事馆的宾客名单...派人伏击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染血的纸条，"这是...今晚领事馆的特别来宾..."
路垚接过纸条，脸色越来越凝重："日本领事、英国军火商、法国银行家...还有警察厅所有高层。"他抬头看向许青鸾，"这不是普通的慈善晚宴，这是..."
"一场交易会。"许青鸾接话，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二十年前那批失踪军火的后续交易。"
乔楚生虚弱地点头："李慕云...就是当年的'玄鸟'...他策划了一切..."
许青鸾迅速撕开乔楚生的制服，检查伤口："子弹还在里面，需要立刻手术。"她看向路垚，"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路垚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一个地方，李慕云绝对想不到。"
一小时后，路垚领着许青鸾和半昏迷的乔楚生来到一栋豪华公寓楼前。
"这里？"许青鸾难以置信，"这是法租界最贵的住宅区！"
路垚神秘地笑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掏出一把钥匙，"欢迎来到我的...另一个安全屋。"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后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公寓，落地窗外是整个上海滩的夜景。许青鸾顾不上欣赏，立刻指挥路垚将乔楚生放在长沙发上。
"热水、干净毛巾、酒精，还有..."她快速列出需要的物品。
路垚已经从一个柜子里取出医药箱："常备物品都有，还需要什么？"
许青鸾检查了医药箱，惊讶地发现里面器械齐全，甚至有几样专业手术工具。"这些..."
"前女友是护士。"路垚耸耸肩，"分手时忘了还她。"
许青鸾不再多问，立刻开始处理乔楚生的伤口。路垚在一旁充当助手，递器械、擦血迹，动作出奇地熟练。
两小时后，手术顺利完成。许青鸾洗净手上的血迹，疲惫地坐在扶手椅上。路垚递给她一杯热茶，她感激地接过，双手捧着茶杯汲取温暖。
"他会没事的，"她看着昏迷中的乔楚生，"但需要休息至少两天。"
路垚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张染血的名单："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晚宴就在明晚。"
许青鸾抿了一口茶："你有什么计划？"
"首先，确认李慕云就是'戴月人'，"路垚分析道，"其次，找出他交易的具体内容和地点；最后..."他看向许青鸾，"阻止他。"
"怎么阻止？"许青鸾问，"我们甚至进不了领事馆。"
路垚露出标志性的狡黠笑容："谁说我们要正门进去？"
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叠请柬，在许青鸾惊讶的目光中晃了晃："前前女友是法国领事馆的秘书。"
许青鸾不知该佩服他的人脉还是该鄙视他的情史。"即使有请柬，我们也接近不了核心区域。"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诱饵。"路垚的目光落在乔楚生的制服上，"一个李慕云无法拒绝的诱饵。"
许青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明白了他的计划："太危险了！乔探长伤成这样..."
"不是他，"路垚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许青鸾，"是你。"
许青鸾愣住了："我？"
"青冥会会长的女儿，带着会长的信物突然出现在晚宴上..."路垚轻声说，"李慕云一定会亲自来见你。"
许青鸾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银戒指，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被坚定取代。"好，"她简短地说，"但你要保证在我套出情报后及时出现。"
路垚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握住她的手："以我父亲的名誉起誓。"
许青鸾看着他罕见的认真表情，轻轻点头。两人的手在灯光下交握，银戒指和那块古老怀表在茶几上静静反射着光芒，仿佛两个时空在此刻交汇。
窗外，上海的灯火依旧璀璨，无人知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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