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领事馆的晚宴前六小时。
路垚的公寓内，许青鸾站在穿衣镜前，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旗袍高领。靛蓝色的丝绸上绣着暗纹云朵，剪裁得体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优美的颈部线条。这是路垚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戏服"——用他的话说。
"领子太高了。"她皱眉，"不像去赴宴，倒像是去奔丧。"
路垚从她身后走近，手里拿着个丝绒首饰盒。"南洋富商的女儿，保守点才符合人设。"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后颈，解开最上面那颗盘扣，"不过你说得对，露出点锁骨更显风情。"
微凉的指尖擦过皮肤，许青鸾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路垚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却假装专注于调整衣领。
"转过来我看看。"
许青鸾转身面对他，发现路垚今天也精心打扮过——深灰色三件套西装，怀表链垂在胸前，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连胡茬都刮得干干净净。这副绅士模样与他平日吊儿郎当的形象大相径庭。
"怎么样？"她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路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打开首饰盒，取出一对翡翠耳坠。"我母亲留下的，"他轻声说，"据说能保佑佩戴者平安。"
许青鸾屏住呼吸。翡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绿光，一看就是上等货色。路垚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垂，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完美。"他后退半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现在只差最后一步。"
路垚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精致的银胸针，造型是一只展翅的青鸾鸟。"别在显眼处，"他解释道，"确保李慕云一眼就能认出来。"
许青鸾接过胸针，指尖触碰到路垚的手掌，感受到他掌心不寻常的热度。两人目光相遇，一瞬间似乎有电流穿过空气。许青鸾率先移开视线，将胸针别在左肩处。
"时间不多了，"她走向梳妆台，"我还需要化妆。"
路垚点点头，去查看乔楚生的情况。这位年轻的探长仍在昏睡，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路垚为他换了药，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出奇地轻柔。
"他会没事的。"许青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化好了妆，红唇衬得肤色如雪，眉眼间的英气被柔和的眼线弱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而迷人的气质。
路垚转身，一时语塞。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但眼前这个不同——许青鸾的美不只是外表，更是那种历经磨难却依然坚韧的气质，像是一把藏在丝绸下的匕首。
"怎么？"许青鸾挑眉，"哪里不对？"
"不，很对..."路垚清了清嗓子，"太对了。我担心李慕云会一眼认出你。"
许青鸾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已经亮起灯火的领事馆："他最后一次见到我时，我才六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而且，他当时正忙着...杀我父亲。"
路垚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许青鸾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反而微微靠向他的手："计划再重复一遍？"
"你以林青儿的名义入场，南洋橡胶大亨林志远的女儿，最近才从新加坡回国。"路垚熟练地复述，"我会扮作侍者混进去，随时注意你的动向。一旦李慕云接近你..."
"我会找机会单独谈话，套出军火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许青鸾接话，"如果情况有变，我会摸右耳环，你就立刻介入。"
路垚点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我们的目标是证据，不是复仇。"
许青鸾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危险行动中。路垚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管。
"口红枪，"他递给许青鸾，"只有一发子弹，但足以救命。"
许青鸾检查了这个精巧的武器，熟练地旋开底部保险，然后放进了手拿包里："你身上带的稀奇玩意儿还真不少。"
"前前前女友是军火商的女儿。"路垚咧嘴一笑。
许青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有多少前任？"
"足够组建一支小型军队。"路垚夸张地叹气，"可惜没人愿意留在我身边。"
许青鸾本想调侃回去，却在路垚眼中捕捉到一丝真实的落寞。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表面玩世不恭的男人，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时间到了。"路垚看了看怀表，"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许青鸾点点头，两人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悄悄离开了公寓。
法国领事馆灯火通明，身着华服的宾客陆续抵达。许青鸾从豪华轿车中走出，立刻吸引了门口众人的目光。她优雅地递上请柬，在侍者的引领下步入大厅。
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大理石地面上，乐队演奏着轻快的爵士乐。香槟、香水与雪茄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图景。许青鸾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厅——路垚已经成功混入侍者队伍，正托着银盘穿梭于宾客之间。
她缓步走向人群中心，刻意让青鸾胸针反射灯光。不到十分钟，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就出现在她视线中——李慕云，比记忆中老了许多，鬓角已经花白，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丝毫未变，像是能看透人心。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李慕云微笑着走近，声音低沉而温和，"鄙人李慕云，不知可否有幸得知芳名？"
许青鸾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林青儿，家父是林志远。"她故意带上一点南洋口音，"刚回国不久，李叔叔好。"
"林志远的女儿？"李慕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我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没想到他的千金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他的目光落在青鸾胸针上，瞳孔微微收缩，但表情丝毫未变："这胸针...很特别。"
"家父送的成年礼，"许青鸾轻抚胸针，"说是仿制一件古物的样式。"
李慕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小姐对古董有兴趣？我收藏了几件不错的瓷器，就在隔壁小厅。不知是否有荣幸请您品鉴？"
许青鸾假装犹豫了一下，然后羞涩地点头："那就打扰李叔叔了。"
她悄悄瞥了眼路垚的方向，他正假装整理酒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李慕云绅士地伸出手臂，许青鸾轻轻搭上，随他走向侧厅。一路上，她能感觉到李慕云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评估什么。
侧厅比主厅安静许多，几件古董瓷器陈列在玻璃柜中。李慕云关上门，突然话锋一转："许青鸾，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许青鸾的血液瞬间凝固。李慕云的笑容依然温和，但眼神已经变得冰冷："从你进门那一刻，我就认出你了。这枚胸针...是我亲手为你父亲打造的四十岁生日礼物。"
许青鸾的手悄悄摸向手拿包，但李慕云的动作更快——一把小巧的手枪已经抵在她的腰间。
"别动，青鸾。"他轻声说，仿佛在哄孩子，"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许青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谈什么？谈你如何背叛我父亲？如何害死青冥会上下三百余人？"
李慕云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父亲...他走错了路。青冥会本应是守护者，但他却想利用会中的力量发动革命，那会害死所有人！"
"所以你杀了他？"许青鸾声音颤抖，"杀了所有忠于他的人？"
"我没有选择！"李慕云突然激动起来，随即又压低声音，"我只是...提前行动了。但你父亲，他早有准备。他藏起了青冥会的核心秘密，连我都没找到。"
许青鸾冷笑："所以你留我一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通过我找到那些秘密？"
李慕云的表情变得复杂："一开始是的...但后来，我是真心想保护你。你是我最好朋友的女儿..."
"够了！"许青鸾猛地后退一步，同时从手拿包中掏出那支口红枪，"别用你肮脏的嘴提起我父亲！"
李慕云看着那支小巧的武器，竟然笑了："你父亲也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他叹了口气，"青鸾，无论你信不信，今晚过后，一切都将改变。上海滩将迎来新的秩序，而你...你可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什么新秩序？"许青鸾追问，"那些军火交易？你和外国人的肮脏勾当？"
李慕云摇摇头："你不明白。二十年前那批军火只是开始，今晚..."他突然停下，警觉地看向门口，"有人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门被猛地踢开。路垚冲了进来，手中餐刀直指李慕云咽喉："放开她！"
李慕云反应极快，一把拉过许青鸾作为人质，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别过来！否则我开枪！"
路垚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冷静："李慕云，领事馆到处都是警察。你开枪，自己也跑不掉。"
"你以为我在乎？"李慕云冷笑，"今晚的计划比我的命重要得多。"他拖着许青鸾向后退去，那里有一扇通往花园的小门。
许青鸾与路垚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狠狠踩在李慕云脚上，同时用手肘猛击他的腹部。李慕云吃痛松手，路垚趁机扑上来，两人扭打在一起。
"走！"路垚对许青鸾大喊，"去花园！有人接应！"
许青鸾犹豫了一秒，看到路垚占了上风，才转身冲向花园。外面下着小雨，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围墙边——乔楚生，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
"这边！"他向她伸出手。
许青鸾跑过去，却听到身后一声枪响。她猛地回头，透过雨幕看到路垚踉跄着后退，左肩一片血红。李慕云举枪再次瞄准——
"不！"许青鸾尖叫一声，掏出那支口红枪扣动扳机。
子弹精准地击中李慕云的手腕，他痛呼一声，手枪掉在地上。路垚趁机扑上去，两人再次扭打起来，最终一起撞碎了玻璃门，跌回室内。
许青鸾想冲回去，却被乔楚生拉住："来不及了！警察马上就到！"他指向围墙，"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雨越下越大，许青鸾最后看了一眼破碎的玻璃门，咬咬牙跟着乔楚生翻过围墙。两人落在一条小巷里，一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乔楚生拉开车门。
许青鸾却站在原地不动："路垚还在里面！"
"他自有办法脱身，"乔楚生坚定地说，"但我们手上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李慕云办公室的文件，路垚让我先带出来。"
许青鸾这才钻进车里。车子发动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交易清单和几张设计图。当她看清内容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普通的军火交易..."她的声音颤抖，"这是...整个租界的防御工事图！"
乔楚生脸色大变："他们不是要卖军火...是要把整个上海卖给外国人！"
文件最后一页是一张名单，标题为"新秩序执行委员会"，上面赫然列着租界高层、军阀代表和外国领事的名字。而最下方用红笔标注着一行字：
"午夜钟响，旧上海死。"
许青鸾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二十分。距离"新秩序"启动，只剩四十分钟。
"我们必须回去救路垚，"她坚决地说，"然后阻止这一切！"
乔楚生踩下油门，车子在雨夜中飞驰而去。许青鸾紧握那枚青鸾胸针，默默祈祷路垚平安无事。雨点敲打着车窗，像是无数细小的警告，提醒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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