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是战地摄影师。”陆星辞的手指在咖啡杯沿轻轻画着圈，蒸汽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十年前在边境拍摄时遇袭，相机里最后一张照片是朝阳下的界碑。”
苏晚晚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提拉米苏的甜意忽然变得有些滞涩。她看向窗外，老巷子里的梧桐树影在青石板路上摇晃，阳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像撒了把碎金。
“老板娘守着相机等了三年，后来就开了这家店。”陆星辞望着墙上挂着的旧相机，镜头蒙着层薄灰，“她说每台相机里都藏着没拍完的故事。”
苏晚晚忽然想起自己帆布包里的粉色信封。那里面藏着的，会是陆星辞没说出口的故事吗？
“那台相机还能用吗？”她指着墙上那台黑色胶片相机，金属外壳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上次来问过，她说留着做纪念，早就不装胶卷了。”陆星辞笑了笑，“不过拍立得倒是一直备着，说万一遇到想留住的瞬间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她沾着可可粉的唇角。苏晚晚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指尖擦过嘴角时，正撞见他迅速移开的视线，耳尖又泛起熟悉的粉色。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像揣了颗跳跳糖，甜意混着微麻的痒意，顺着血管悄悄蔓延。
“对了，你的参展作品呢？”苏晚晚岔开话题，假装没看见他的窘迫，“刚才逛了一圈，好像没看到你的名字。”
陆星辞搅动咖啡的动作顿了顿，勺柄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没参展。”他低头看着杯里旋转的奶泡，“选片的时候撤下来了。”
“为什么？”苏晚晚有些惊讶。她见过他拍的那些照片，晨光里的画室、雨幕中的钟楼、还有香樟树下的斑驳光影，每一张都带着独特的温柔。
“有点私人。”他含糊地应着，忽然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可以单独给你看。”
“真的？”
“嗯。”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时苏晚晚瞥见壁纸——是片泛着晨雾的湖面，隐约能看到岸边写生的人影，像极了她上周去湿地公园画的场景。
原来他那天也在。
相册里单独建了个加密文件夹，陆星辞输密码时故意挡住屏幕，但苏晚晚还是看清了最后两位——是她的生日。这个认知让她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文件夹里只有一张照片。
不是风景，也不是静物。照片里是美术社的窗台，夕阳把玻璃照得透亮，窗台上放着半管挤瘪的钴蓝颜料，旁边压着张素描纸，纸上是朵没画完的玉兰花，花瓣边缘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鹅黄。
最让人心颤的是窗台上的倒影——夕阳把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玻璃上，男生正低头看着女生握笔的手，影子的姿态亲昵又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晚晚认出那是上周三的傍晚。她在画玉兰花时总掌握不好花瓣的层次感，陆星辞站在旁边看了很久，最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教她调整笔尖的角度。当时夕阳正好斜照进来，她只觉得脸颊发烫，根本没注意到玻璃上的倒影。
原来他把那个瞬间藏进了镜头里。
“这张拍得真好。”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那个交叠的影子，“为什么不参展呢？”
“因为是私藏啊。”陆星辞把手机收起来，语气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划破巷子里的宁静。苏晚晚转头望去，看到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踮脚锁车，浅蓝色连衣裙在风里轻轻扬起，像只停在电线杆上的蝴蝶。
“那不是学生会的张学姐吗？”苏晚晚认出她是负责社团联展的张悦，上周还来美术社催过参展作品。
陆星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嗯，她住这附近。”他收回视线，端起咖啡猛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有些用力。
苏晚晚没错过他瞬间紧绷的侧脸。刚才在公交上，他收到的消息会不会和张悦有关？
正想问点什么，张悦已经推门进来了。看到他们时，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扬起职业化的笑容走过来：“星辞，好巧啊，你们也来这儿？”
“嗯。”陆星辞的回应很简短，身体下意识地往苏晚晚这边靠了靠。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晚晚心跳漏了半拍，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这位是美术社的苏晚晚吧？”张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上次联展看了你的画，很有灵气。”
“谢谢学姐。”苏晚晚礼貌地回应，总觉得对方的笑容有点僵硬。
“你们也是来看摄影展的？”张悦端着刚点的柠檬水，有意无意地往陆星辞身边凑了凑，“我刚才在展厅看到学生会的人，说你撤展的作品被评委点名表扬了，怎么突然不参展了？”
陆星辞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泛白：“不太符合主题。”
“怎么会？”张悦笑得更甜了，“我看过那张《光影里的你》，明明和主题最契合——”
“学姐。”陆星辞突然打断她，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我们还有事，先失陪了。”
他说话时已经站起身，拿起苏晚晚的帆布包，动作自然地帮她拉开椅子。张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难堪。
苏晚晚跟着站起来时，无意间看到张悦手机屏幕亮着，锁屏壁纸是片很眼熟的薰衣草花田——和陆星辞速写本里夹着的那张明信片一模一样。
走出咖啡馆时，巷子里的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陆星辞的脚步很快，苏晚晚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等等我。”她拽住他的风衣袖口，指尖触到里面温热的手腕。
陆星辞猛地停下脚步，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他转过身，呼吸还有些急促，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抱歉。”他放缓语气，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苏晚晚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那张撤展的照片，是拍的我吗？”
陆星辞沉默了几秒，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领口。“是。”他终于承认，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那天你在画室调色，阳光刚好落在你头发上，我没忍住就拍了。”
苏晚晚想起那天的场景。她穿了件浅紫色的针织衫，对着调色盘里的钴蓝和钛白发呆，陆星辞说要试试新镜头，让她随便做点什么当模特。当时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练习，没想到他偷偷存进了参展作品里。
“为什么要撤下来？”她轻声问，指尖还攥着他的袖口。
“不想被太多人看到。”他低头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有些画面，只想给特定的人看。”
风突然掀起他的风衣下摆，露出里面白色衬衫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是张折叠起来的便签，边缘隐约能看到熟悉的相机图案。
苏晚晚的心跳骤然加速。那是他准备给她的信吗？还是……
“我们去个地方。”陆星辞突然拉起她的手，掌心温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针织衫渗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手指很长，指尖带着常年握相机的薄茧，却意外地很温柔。苏晚晚被他牵着穿过老巷，石板路凹凸不平，两人的影子在夕阳里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路过一家旧书店时，门口的收音机正播放着老歌，旋律舒缓又带着点怅惘。苏晚晚忽然想起刚才张悦手机里的薰衣草花田，忍不住问：“你和张学姐很熟吗？”
陆星辞的脚步顿了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算熟。”他语气平淡，“只是社团工作有交集。”
“那她怎么会有你的明信片？”苏晚晚追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陆星辞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夕阳落在他眼底，像揉碎了的金箔。“那是去年学生会组织写生活动，她非要借我的速写本临摹，可能是那时候掉进去的。”他解释得很认真，甚至带着点急切，“我后来才发现，想还回去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
“真的？”
“真的。”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不信的话，回去给你看我的速写本，里面绝对没有她的东西。”
他眼底的真诚让苏晚晚瞬间放下心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气，竟然因为一张明信片斤斤计较。
“我信你。”她笑了笑，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陆星辞像是被烫到似的，指尖微微一颤，随即反手握紧了她的手。这次的力道很轻，却带着种笃定的温柔。
穿过老巷，尽头是片很大的草坪，远处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彩色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空里轻轻摇曳，像浮动的光斑。
“这里是……”苏晚晚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忽然想起自己画过这里的晚霞。
“你上次画夕阳的地方。”陆星辞牵着她走到草坪中央的老槐树下，树干上还留着孩子们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那天我就在那边的长椅上。”
苏晚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张孤零零的长椅，漆皮剥落的椅面上，落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了。这个认知让她眼眶有点发热，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摄影展结束了。”她忽然想起那个粉色信封，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现在能看信了吗？”
陆星辞的脚步顿了顿，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反复摩挲过的信封，夕阳下，浅粉色的纸面上，相机图案旁边的“晚”字清晰可见。
“其实不用拆也可以。”他把信封递给她，指尖微微发颤，“有些话，我想亲口说。”
苏晚晚接过信封的手也在抖。风穿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倒数。远处的风筝线忽然断了，彩色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坠向远方，拖着长长的尾巴，像封没寄出去的信。
陆星辞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往前一步，站在她面前，夕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在里面。
“苏晚晚，”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掏出来的，“从开学那天在报到处看到你，我就……”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草坪上的宁静。陆星辞皱着眉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怎么了？”苏晚晚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陆星辞没说话，接电话的手指都在发颤。他走到旁边去听电话，背对着她的肩膀绷得很紧，偶尔蹦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听不清。但苏晚晚能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后几句回应带着明显的急切。
挂掉电话时，他转过身，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眼底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扑灭了。
“出事了。”他的声音带着种苏晚晚从未听过的慌乱，“我妈突然晕倒，现在在医院。”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严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陆星辞摇摇头，动作仓促地拿起地上的背包，“我得马上过去，司机已经在路口等了。”
他说话时已经转身要走，脚步急促得像是在逃离什么。苏晚晚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那抹熟悉的靛蓝色颜料渍。
“那你说的话……”她看着他慌乱的侧脸，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陆星辞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的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还有很多来不及说出口的情绪。“等我回来。”他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跑，浅灰色的风衣在夕阳里划出仓促的弧线，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风突然变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苏晚晚的脚踝。她手里还攥着那个粉色信封，薄薄的纸片在风里微微颤动，像颗悬而未落的心跳。
远处的风筝已经坠落到地面，被路过的自行车碾过，变成一团皱巴巴的彩色。苏晚晚站在原地，看着陆星辞消失的方向，手里的信封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他会回来吗？
那句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晓晓发来的消息，问她是不是和陆星辞在一起，说刚才看到陆星辞的妈妈被救护车拉走了，好像还提到了……美术社的颜料。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缩，点开消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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