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月的第一场雨落下时，谢临川消失了整整两周

江浸月每天经过7013病房，看到的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空床

护士站的日历上画着红圈，旁边标注"术前评估"三个字，墨迹被蹭花了一角，像是有人反复摩挲过

她开始往谢临川课桌里塞纸条，内容从"今天生物课讲了心肌再生"逐渐变成"你再不回来，窗外的玉兰花就要谢了"。第四张纸条消失的傍晚，她在图书馆角落发现了熟悉的字迹——

《心脏外科手术图谱》的借阅卡上，谢临川的名字后面跟着七个日期，最近一次是昨天

雨越下越大

江浸月浑身湿透地冲进市中心医院时，正撞见谢临川站在CT室门口

他瘦得病号服像挂在衣架上，手背上全是针孔留下的淤青，却笑着对她晃了晃手里的胶片："正好，帮我看看这片子像不像星座图？"

走廊灯光从胶片边缘漏进来，照出他心脏轮廓上蛛网般的阴影

江浸月突然夺过胶片对着灯光，那些支离破碎的血管纹路在她瞳孔里燃烧。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手术了？"

谢临川慢慢蜷起手指

他腕间的住院手环已经磨得起毛，姓名栏下方印着"ASD+VSD修补术后，心功能Ⅳ级"。远处传来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像某种倒计时

"成功率只有18%。"他忽然抓住江浸月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掌下传来不规则的心跳，"你感觉到了吗？这颗定时炸弹。"

雨水从江浸月的发梢滴落，在胶片上晕开一片模糊。她摸出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纸条，那是今早从谢临川课桌里找到的——【若手术失败，遗体捐赠协议已签】

"骗子。"她把纸条拍在他胸口，"你说过要一起看银杏树发芽的。"

谢临川的瞳孔在苍白脸上显得格外黑

他抬手擦她脸上的水珠，指尖比雨水还凉："江浸月，我昨天梦见你了。"他顿了顿，"梦见你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室里救了很多很多人。"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江浸月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那是她这半个月跑遍全市图书馆复印的国外最新论文：《基因疗法在先天性心脏病中的应用》，最上面那页被她用红笔密密麻麻标满了笔记

"我查过了，波士顿儿童医院去年有成功案例..."

"江浸月。"谢临川轻声打断她，从胶片袋里抽出一张纸，"我的肺动脉高压已经发展到艾森曼格综合征，没有移植条件了。"

一滴雨砸在纸面上，"contraindication"这个单词被洇成了淡蓝色

他们沉默地站在窗前，看雨幕中朦胧的城市灯火

某个瞬间谢临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溅在窗玻璃上，被他迅速用袖子擦去

"别哭啊。"他抹掉她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痕，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个铁盒，"给你准备了毕业礼物，本来打算..."

江浸月打开盒盖的瞬间，雨水打在铁皮上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十二个信封整齐排列，每个都标注着月份，最上面那封写着【四月】。盒底铺满干燥的银杏叶，其中一片上用针尖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当时只道是寻常。"

雨停了

月光从云层裂隙漏下来，照见谢临川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

他忽然拽住江浸月的手冲向消防通道，冰凉的指节与她十指相扣，奔跑时病号服灌满风声，像鼓起的船帆

顶楼天台积着水洼，倒映出破碎的星光。谢临川喘着气指向远处："看，你的未来。"

江浸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医学院的塔楼在雨夜中亮着灯，玻璃幕墙折射出蜂蜜色的光晕

"我会死在手术台上。"谢临川的声音很轻，"但你会穿着白大褂从那里毕业，救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他转身时，月光在睫毛下投出蛛网状的阴影，"这才是我想要的结局。"

夜风吹散云层，露出满天星斗

谢临川忽然掏出马克笔，在江浸月手心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心脏，又在旁边写上"HR 48"。

"记住这个心率。"他把笔塞进她指间，"等你在手术台上遇到这样的病人..."

江浸月猛地抓住他画图的手，在心脏旁边用力写下"100%"

墨水晕染开来，像朵小小的蓝黑色玫瑰

"不是18%，是100%。"她咬字很重，"我会让你活到一百岁。"

谢临川笑起来

他仰头看向星空，喉结在月光下滚动："江浸月，我改变主意了。"夜风卷起他宽大的袖管，露出内侧用钢笔画的一排小字——【想活】

"我想活。"他说

远处传来护士寻找病人的呼唤声

谢临川最后看了一眼医学院的灯光，转身时铁盒在江浸月怀中发出轻响

"等春天过去再打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声音散在风里，"......如果春天过去的话。"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