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江浸月笔尖一颤，在答题卡上拖出长长的尾巴。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她望着操场上那棵银杏树，忽然想起谢临川说过："等这棵树影子最短的时候，我应该正在手术台上。"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母亲发来简短的信息：【他进手术室了】。

市中心医院走廊的时钟指向下午一点十五分。江浸月抱着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罐跑到七楼，正遇上护士推着空床从7013病房出来。床单雪白平整，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麻醉诱导很顺利。"护士长递给她一个铁盒，"他让我转交给你。"

盒盖内侧用手术刀刻着歪歪扭扭的银杏叶。江浸月打开盒子，里面整齐码着十二颗淡绿色星星——是那天被打碎罐子后缺失的那些。每颗星星背面都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颗写着【初遇日】。

手术中的红灯亮得刺眼。江浸月坐在长椅上拆开第一颗星星，里面除了"我喜欢你"，还多了一行小字：【如果手术失败，记得帮我看看今年的银杏叶】。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体外循环建立失败！"

"准备自体血回输！"

江浸月捏着星星的手开始发抖。她摸出口袋里的银杏琥珀，阳光透过树脂，两粒种子投下的阴影恰巧落在她手腕静脉处，像一次微小的心跳。

下午三点二十二分，医学院放榜。江浸月的名字出现在临床医学专业榜首时，琥珀毫无预兆地裂开一道细纹。

与此同时，手术室里传来持续不断的警报声。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死亡时间，15:23。"

没有人注意到手术台下的心电图记录纸滑落在地，最后十秒的波形隐约构成字母J的形状。

江浸月是黄昏时分回到病房的。夕阳把空病床染成血色，枕头上留着谢临川头型的凹陷。她掀开枕头，发现下面压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致江医生】。

信纸背面是用心电图曲线连成的图案，她看了很久才认出那是句"我爱你"。正面只有寥寥数行：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穿上白大褂了吧？

对不起，没能和你一起看到今年的银杏叶黄。

但你知道吗？银杏树能活三千年。

所以，

三千个春天里，总有一个我会找到你。

——谢临川 最后一封信"

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将信纸吹到空中。

江浸月追到窗前，看见那株他们一起种下的银杏苗在风里摇晃，嫩绿的叶片上跳动着细碎的光斑，像少年曾经望向她的眼睛。

多年后的医学院开学典礼上，著名心脏病专家江浸月正在演讲。

阳光穿过礼堂彩绘玻璃，在她白大褂上投下银杏叶形状的光斑。

"......在终末期心脏病治疗领域，我们终于将手术存活率提高到82%。"她翻开讲义最后一页，露出夹在里面的泛黄心电图，"这是我从医的初心。"

散场时，一个戴棒球帽的少年拦住她："江教授，我姐姐说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他摘下口罩，右眼下方有颗泪痣，"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牛皮纸袋里装着一沓发黄的手稿，首页写着《ASD合并VSD创新术式构想》，署名是谢临川。

边缘空白处有行小字："给未来的江医生——用我的心脏，救千千万万个我。"

江浸月在办公室待到深夜。当她终于合上文件时，一片银杏叶从书页间滑落。叶片背面是褪色的字迹：【当时只道是寻常】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银杏叶正缓缓飘落。

（正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