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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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走这边?那我们顺道呀!”
她调整着肩上羽毛球背包的带子,笑容毫无芥蒂,仿佛这同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宁祈安向前走的脚步停住,侧目看她
余霜絮身上有种与这清冷雪夜格格不入的热气腾腾,围巾裹得有点乱,几缕发丝被雪花沾湿贴在额角,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毛茸茸的生命力。
宁祈安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自然地走在身侧。
一种既定的轨迹被打破的陌生感。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悄然蔓延。
他们慢慢走进一片繁华的地区。
附近骤然喧闹起来的人流。
小吃街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和飘雪中逐渐随着脚步点亮,像一条流淌着暖色光焰的河。
炸串的油香、烤红薯的甜糯、关东煮的鲜咸气息混杂着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人声鼎沸,呵出的白气氤氲成一片热闹的薄雾。
穿着各色衣服的人们挤在摊位前,笑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余霜絮像一尾灵活的小鱼,在这喧嚣的暖流里穿梭自如。
她分别和几个摊主打招呼,眼神亮晶晶地扫过琳琅满目的食物,最终停在一个亮着橘黄色小灯的糖葫芦摊前。
玻璃罩蒙着薄薄的水汽,里面一串串鲜红的山楂、金黄的橘子瓣、雪白的糯米团子,裹着晶亮剔透的琥珀色糖衣,在寒夜里散发着朴素而诱人的甜香。
“老板,一串山楂的!”
她声音清脆,带着纯粹的期待。
“好嘞!一共5块2!”
她低头在背包侧袋摸索,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仔细数好递过去。
接过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时,她脸上绽开的笑容纯粹而满足,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串寻常小吃,而是冬日里最珍贵的宝物。
她小心地咬下顶端那颗裹着最厚糖衣的山楂。
“喀嚓”
一声脆响,糖屑沾在唇边。
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到腥的猫,发出一声小小的喟叹
“唔…冬天的快乐就是这个!”
余霜絮眼角余光瞥见身旁静立如松等着她的宁祈安,动作一顿,随即眼睛更亮了:
“宁祈安,你也来一串?特别好吃!”
她说着,不等宁祈安反应,已经飞快转身对老板道:
“老板,再要一串山楂的!”
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热情。
“好嘞!也是5块2!”
“谢谢老板!”
“不用,我……” 宁祈安的拒绝刚出口,那串崭新的、同样裹着晶亮糖衣的糖葫芦已经被塞进了他微凉的手中。
指尖相触的瞬间,感受到她掌心传递过来的温热,以及竹签冰冷的触感。
她仰着脸,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坦荡又热烈:
“拿着嘛!冬天不吃糖葫芦,快乐少一半!快尝尝!”
那笑容,与其说像太阳,不如说像个噼里啪啦的烤火炉。
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试图穿透宁祈安习惯性的疏离屏障。
宁祈安垂眸,看着手中突兀出现的“快乐”
路灯下,凝固的糖衣折射着琥珀色的光,里面的果肉像是被封存的艺术品。
拒绝显得生硬,甚至辜负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善意。
他沉默片刻,在余霜絮毫不掩饰的期待目光中。
终于迟疑地、试探性地咬下了一小口。
“喀嚓”
脆响在周遭的喧闹中并不突出,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他自己的耳中。
坚硬的糖壳碎裂,纯粹的、带着一丝焦香的甜味瞬间席卷舌尖,紧接着,山楂果肉那猝不及防的、鲜明的酸意汹涌而至,激得他喉头微微一紧。
然而,那酸意很快又被后续涌上的甜温柔地包裹、抚平。
一种陌生的、带着粗粝生活气息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直白的甜,尖锐的酸,交织碰撞,最终归于一种奇异的、带着烟火气的平衡。
冰凉的糖衣在唇齿间融化,竟真的带起一丝微弱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悄然驱散了冬夜的几分寒意。
“怎么样?没骗你吧?”
余霜絮凑近了一点,带着糖霜和山楂的清甜气息,眼睛亮晶晶地求证,带着一点小小的、孩子气的得意。
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轻轻眨掉,那笑容在灯火阑珊处干净得晃眼。
宁祈安看着她的笑脸,那纯粹到近乎透明的、因一串糖葫芦就心满意足的快乐,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光束,照进他心头某根常年绷紧的弦,这根弦似乎被这光轻轻拂过。
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陌生的嗡鸣。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少了几分惯常的漠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他继续小口地吃着那串糖葫芦,默许了这份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停留。
随着脚步。
喧闹的小吃街被他们抛在身后,人声渐渐稀落。
他们拐进一条稍显僻静的支路,两旁是居民楼,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温暖的灯火,在飘舞的雪花中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海,将铺着薄雪的街道温柔地照亮。
脚下的积雪发出规律的“咯吱”声。
余霜絮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她讲起课外班老师看似古板却会在下雪天偷偷开小差放他们看窗外;
讲起小卖部阿姨今天多给了她一颗陈皮糖的“小确幸”
讲起她家楼下那只总爱在她放学时准时蹲守、蹭得她裤腿全是猫毛的橘猫“大福”
讲起姥姥熬的银耳羹,甜得齁嗓子眼,喝下去却从胃里暖到指尖……
她的世界似乎很小,充满了琐碎到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又很大,大到能盛放下所有平凡事物里闪烁跳跃的微光。
她的语言像一幅用最明快颜色随意泼洒的涂鸦,带着一点无厘头,却鲜活无比。
宁祈安安静地听着。
他素来视无意义的闲聊为浪费,时间应当精准切割,投入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可此刻,听着身边女孩絮絮叨叨的声音,看着她被灯火映照得格外生动的侧脸,感受着舌尖那直白而真实的酸甜交织。
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平静感包裹了他。
这平静不同于独处时空旷的寂静,也不同于沉浸于钢琴曲时那种凝神静气的专注,而是一种……被某种温暖、无害、带着生活毛边的东西轻轻拥住的松弛感。
她不探究他“天才”的光环,不仰望他疏离的完美,只是像分享一颗刚得的糖果般,自然分享着她世界里那些细小的、闪着微光的沙砾。
这感觉陌生得让他心尖微微一颤。
他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说话时亮晶晶的眼睛上。
那里面盛满了揉碎的灯火星光,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不自知的感染力,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当她讲到那只名叫“大福”的小猫时。
“唉?你说,为什么这只猫这么小,但是它叫大福啊,哈哈哈...”
她侧过头看向宁祈安,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得毫无保留。
在身后万家灯火的映衬下,那瞬间的回眸,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与明媚,如同骤然绽放的春花,猝不及防地撞进宁祈安沉静的眼底。
一种暖流无声无息地漫过他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河床,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纯粹地发光发热。
无关乎家世、成绩、光环,仅仅是她本身的存在,就像一颗小小的、自得其乐的恒星,散发着温暖而不灼人的光晕。
这光芒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悄然渗入他壁垒森严的世界边缘。
走到一个分岔的巷口,余霜絮指了指里面亮着几盏熟悉灯火的方向:
“我往这边走啦!”
她停下脚步,把最后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
然后,她转过身,正对着宁祈安,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睫毛和蓬松的刘海上。
她仰着脸,眼睛在巷口昏黄的路灯下亮得惊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纯粹的期待,轻声问,声音被雪夜衬得格外清晰:
“宁祈安,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路边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雪花安静地飘落,世界仿佛屏住了呼吸。
宁祈安看着那双眼睛,那双像初生小鹿般干净、盛满了希冀的眼睛。
熟悉的冰冷言辞在舌尖打转。
最终却被一种更为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轻轻压下。
他沉默了几秒,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喉间逸出一个极轻、却无比清晰的音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