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香樟树的气息掠过大学的林荫道。王默背着半旧的画夹，金属搭扣随着脚步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里面躺着《净水湖月光》的半成品，淡蓝色的湖水在画纸上泛着未干的光泽，月光透过水莲的缝隙，在湖底投下交错的光斑，那是她熬夜补完的细节。
“走快点啦，生态实验室在巷子尽头呢。”她回头朝身后的人笑，阳光落在嘴角，漾开浅浅的梨涡。
水清漓提着透明的标本箱，里面整齐码着三个玻璃瓶，瓶身贴着“净水湖表层水样”“镜湖底泥浸出液”的标签，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深浅的蓝。他的银白发丝被风拂得微乱，却丝毫没影响脚步的从容，走到她身边时，很自然地接过她画夹的背带，分担了大半重量。
“颜料没漏出来吧？”他低头看了眼画夹底部，那里贴着王默特意粘的防潮纸，边角已经被南方的湿气浸得发卷，“早说过要给你装个防水内衬。”
“才不要，这样才有画画的感觉嘛。”王默晃了晃手腕，无名指上的水戒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你看，连戒指都没抱怨呢。”
两人并肩走过中心广场的人工湖时，王默忽然停下脚步。湖水被晨风吹得泛起细密的涟漪，将两人的身影揉碎又重圆。她的画夹边角蹭着他的标本箱，玻璃上映出她笑得眯起的眼睛；而他的影子里，总有片小小的阴影，是她刻意靠近时投下的。
“你看水里。”她指着湖面，手腕内侧的水纹印记与戒指的光芒在水面交织，像撒了把碎钻，“我们好像……早就该这样走在一起了。”
水清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在她倒影的发梢停留了很久，才轻声说：“从转学到高二（3）班那天起，就该了。”
王默的脸颊微微发烫，慌忙转移话题：“对了，晚上去湖边写生好不好？我想画路灯照在水里的样子，肯定像散落的星星。”
“好。”他点头时，标本箱里的水样轻轻晃动，“我下午去实验室整理数据，把上周测的镜湖水质报告带给你，里面有透明度和酸碱度的数据，画光影的时候或许用得上。”
她知道，这是他独有的温柔——从不用华丽的辞藻，却会把每一份在意都藏在“数据”“参考”这样的词语里，像净水湖的水，沉默却深沉。
他们的恋爱，确实像极了净水湖的水。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却有着细水长流的默契。王默的画本渐渐被各种“水”填满：实验室显微镜下的水样结晶，像绽放的冰晶花；雨后操场的积水里，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倒映成破碎的蓝宝石；甚至有次水清漓熬夜做实验，她趴在旁边的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画纸上多了片小小的水纹，是他用实验后的蒸馏水轻轻点上去的，旁边写着“凌晨三点的露水”。
而水清漓的研究报告，总会在夹页里藏着惊喜。有时是片用净水湖底的细沙压平的水莲叶，脉络清晰得能数出纹路；有时是块凝结的冰晶，里面冻着根她掉落的头发，边缘被他用指尖的水汽磨得圆润；更多时候是水纹书签，用他实验中净化过的湖水凝成，边缘故意留着不规整的弧度——那是模仿她画水纹时，总爱多添的那笔颤巍巍的曲线。
第二年深秋的美术展，王默的《水的记忆》成了最受瞩目的作品。画布上没有具体的湖泊，只有层层叠叠的水纹，有的像镜湖初春的冰裂，带着细碎的白；有的像净水湖盛夏的月光，泛着温润的银；最深处有团模糊的光晕，仔细看才发现是两只交握的手，指尖的印记在水光里晕染，恰好连成颗跳动的心。
画展的标签是王默亲笔写的：“水记得所有相遇，就像心记得所有温柔。”
水清漓站在画前，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那片模仿镜湖的水纹，忽然想起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他刚转学到高二（3）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个趴在画架上的女孩身上，她的马尾辫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画纸的右下角，有片歪歪扭扭的蓝色，线条生涩却执拗，像在等一个懂它的人，轻轻为它添上最后一笔。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手机拍下这幅画，发给王默，配文：“它说，这是最好的记忆。”
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回复。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她的画夹里，夹着两张叠在一起的车票。上面那张印着“镜湖站—净水湖站”，边缘被反复翻看磨得发毛；下面那张是崭新的，目的地写着“镜湖站”，发车时间是这个周末。
照片下面有行小字，是她惯有的圆润字体：“周末回去看看？昨天梦到镜湖的水莲开花了，它该想我们了。”
水清漓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好”，抬头时，恰好看到王默站在展厅入口。她穿着米白色的毛衣，手里举着两支冰淇淋，一支是她爱的草莓味，一支是他偏爱的海盐味，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落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连发梢都泛着暖光。
他走过去，接过那支海盐味的冰淇淋，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戒指，熟悉的微凉顺着皮肤蔓延开来，带着湖水特有的清冽。远处的人工湖里，不知何时游来几条半大的锦鲤，红的、白的、花的，正对着他们的方向甩尾，吐出的泡泡在水面炸开，像在为这场相遇鼓掌。
王默咬了口冰淇淋，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水清漓曾说过的话——水是有记忆的，流过的河床，浸润的土壤，拥抱过的身影，都会刻在纹路里。
或许从一开始，有些羁绊就写在了水的记忆里。是镜湖初遇时，他指尖的水汽；是净水湖月光下，她画纸上的涟漪；是大学人工湖里，永远朝着彼此游动的鱼群。
就像此刻，他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一滴，落在手背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想用袖口擦掉，却被王默按住手腕。她用指尖沾起那滴融化的甜，轻轻点在他的嘴角，眼里的笑意比阳光更暖。
远处的水纹还在荡漾，画纸上的蓝依旧流动。他们都知道，最好的约定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像这样，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值得水去记忆、用心去珍藏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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