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舟走的那天,也是一个盛夏。
空气里弥漫着黏稠的热,像是化不开的糖稀,裹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一声叠着一声,尖锐得像是要把这漫长的夏日撕开一道口子。
老巷里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偶尔有风吹过,带来的也不是凉意,而是夹杂着尘土和植物气息的温热气流。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在为这场即将落幕的生命倒数。
夏微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晏舟的手。他的手曾经那么温暖有力,能轻易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能牵着她走过无数条洒满阳光的街道,能在她画画时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可现在,那只手正在一点点失去温度,变得冰凉而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晏舟的脸色很白,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努力地睁着眼,视线有些模糊,却执拗地望着夏微。过了很久,他才攒够力气,转动眼珠,看向窗外。
盛夏的阳光炽烈地涌进来,落在白色的被单上,跳跃着,闪烁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明亮。
他看着那片阳光,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夏微脸上,声音轻得像羽毛:“微微,别哭。”
夏微的眼眶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他不想看到她哭。
“你看,”他又看向窗外,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阳光多好。”
记忆像是潮水般涌来,带着阳光的温度,蝉鸣的喧嚣,还有少年干净的笑容。
晏舟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最后的告别。然后,那点微弱的力道彻底消失了。
他的眼睛还望着窗外的阳光,像是还在回味那个初见的夏天。
仪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刺耳的蜂鸣。
夏微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握着那只彻底冷下去的手,一动不动。
窗外的蝉鸣依旧,阳光慢慢移动,掠过被单,爬上墙壁,又一点点褪去。
病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夜色漫进来,然后,月光悄悄爬上窗台,清冷地洒在她和他的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他,还有那只冰冷的手,以及窗外永恒的月光。
后来,夏微没有离开。
她拒绝了父母让她搬回家住的提议,也放弃了城里画廊递来的工作邀请。
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进了那条老巷,住进了晏舟曾经和外婆一起住过的那间老房子。
房子不大,带着老建筑特有的木质结构的味道,墙角有淡淡的霉斑,阳光好的时候,透过老式木格窗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夏微站在房间中央,轻轻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晏舟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听到他翻书的声音,看到他坐在窗边,阳光落在他发梢,勾勒出一圈温柔的金边。
她把晏舟的骨灰埋在了巷子深处那棵歪脖子树下。
那棵树有些年头了,枝干歪歪扭扭,却顽强地向上生长着,枝繁叶茂。
以前,他们最喜欢在树下待着。夏天,浓密的树叶能挡去大半的阳光,留下一片凉爽的树荫。晏舟会给她讲各种奇闻异事,她会拿出画板,安静地画画。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坐着,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看光影在地上跳跃。
“等我们老了,就还住在这里,好不好?”有一次,晏舟忽然说,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一片叶子,“我每天都来给这棵树浇水,看着它长得更茂盛。”
“好啊,”她笑着点头,笔尖在画纸上勾勒出他的侧脸,“那我就每天都画它,画你浇水的样子。”
如今,约定还在,只是少了一个人。
夏微每天都会去给歪脖子树浇水。清晨,她提着小小的水壶,慢慢走到树下,把水一点一点浇在树根处。
水珠渗进土壤,悄无声息。她会站一会儿,摸摸粗糙的树干,像是在和晏舟说话。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和那天一样。”
“巷口的王奶奶又做了槐花饼,我讨了两个,味道和以前一样。”
“我昨天画你的速写,总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你在偷偷笑我?”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他在回应。
夏微继续画画。
她的画板从画架上搬到了老巷的各个角落。
她画老巷的日出,晨曦微露,金色的阳光一点点染红天际,照亮巷口的青砖黛瓦,给老旧的门环镀上一层暖光。
她画老巷的日落,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下来,给整个巷子披上一层橘红色的薄纱,倦鸟归巢,炊烟袅袅。
她画那棵越来越茂盛的歪脖子树。春天,新叶抽出,嫩绿得能掐出水来;夏天,浓荫蔽日,树下是最凉爽的角落;秋天,叶子变黄,风吹过,像蝴蝶一样飘落;冬天,枝桠光秃,却透着一种倔强的风骨。
她画得最多的,是一个少年的背影。
那个少年站在歪脖子树下,穿着白T恤,微微侧着身,像是在等谁。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有时,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有时,他只是插着口袋,望着巷口的方向。
夏微的画里,从此多了很多细碎的光。
那些光,有时是透过树叶缝隙漏下来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明明灭灭;有时是清晨透过窗棂照进房间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有时是傍晚天边碎裂的晚霞,绚烂而短暂。
那些光,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像是从生活的裂缝里漏进来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疼,却又格外温暖,像是记忆里晏舟掌心的温度,像是初见那天炽烈的阳光。
她的画展在一个不大的画廊里举办,来的人不算多,却都被画里的情绪打动。有人说,她的画里有一种安静的力量,让人看了心里又酸又软。
一个认识她的记者朋友看着那幅画着歪脖子树和少年背影的画作,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夏微,你这样……会不会觉得遗憾?”
遗憾吗?
夏微低头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枚银杏书签。
书签是晏舟送她的,是他亲手做的,用一片完整的银杏叶,压得平整,边缘打磨得光滑。
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平静:“不遗憾。”
其实她知道,晏舟没有离开。
他是老巷里吹过的风,清晨的时候,会轻轻拂动她的窗帘,像是在叫她起床;午后的时候,会穿过树叶,带来一阵凉爽,像是在为她扇风。
他是歪脖子树的影子,白天的时候,随着阳光移动,在地上变幻出各种形状,像是在和她玩游戏;傍晚的时候,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在无声地陪伴着她。
他是她画纸上永远抹不去的那一点灰蓝,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是他眼睛的颜色,是他留在她生命里最深的印记。
他是碎光里,永远陪着她的尘埃。无处不在,却又安静无声,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温柔地包裹着她。
只是,每个深夜,当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老房子里细微的声响时,坚强的外壳总会悄悄裂开一道缝隙。
夏微会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晏舟以前睡的那侧,抱起他用过的那个枕头。
枕头早就没有了他的味道,却还残留着一种让她安心的习惯。她把脸埋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总会清晰地浮现出晏舟最后的样子,他苍白的脸,微弱的呼吸,还有他看着窗外阳光时,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话——
“微微,别哭。你看,阳光多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第一次见面那天。
阳光炽烈,蝉鸣聒噪,少年穿着白T恤,笑容干净,伸手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她。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夏天会很长,未来会很远,他们会一起走过无数个这样的夏天。
眼泪终于无声地掉下来,一滴,又一滴,浸湿了枕套,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些眼泪里,有思念,有不舍,有刻骨铭心的疼,还有对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夏天,最深切的缅怀。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透过木格窗,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老巷里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很快又归于寂静。
夏微抱着枕头,任由眼泪流淌。她知道,明天早上醒来,她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去给歪脖子树浇水,去画老巷的阳光,去笑着告诉别人,她不遗憾。
因为晏舟说过,别哭。
因为那些碎光里的尘埃,会永远陪着她。
只是这个深夜,就让她暂时沉溺在这无声的泪水中,与那些逝去的夏天,好好告别,也好好相拥。
天亮之后,阳光依旧会升起,蝉鸣依旧会聒噪,而她,会带着那些细碎的光和疼,还有永恒的温暖,继续走下去。在这条老巷里,在歪脖子树下,在画纸上,在每一个有他影子的地方,好好生活。
(完)
--------------------------------
作者这个故事没有刻意堆砌的狗血,只是想描摹一段被命运反复拉扯的感情。夏微和晏舟的遗憾,像我们每个人生命里那些“差一点”的瞬间——差一点就能好好告别,差一点就能走到最后,差一点就能把“我喜欢你”说出口。真正的虐,或许不是生离死别本身,而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与无奈:他为了不拖累她而说出的狠话,她为了留住他而强撑的微笑,还有那枚永远无法兑现的书签。希望这个故事能让你想起一些人,也让你更珍惜身边的人。
作者谁懂,我昨天明明码字了的,但忘记发了。
作者我的连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我真被伤到了
作者我不会再连更了
作者真的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