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骏马踏碎京城的残雪,司徒莳熠勒住缰绳时,鬓边的红绒花随动作轻晃。“你看那城楼,”她侧头对燕迟笑,马鞭往远处一指,“比朔西的烽燧好看吧?”
燕迟望着朱红的城墙上悬着的灯笼,忽然觉得掌心的缰绳都比军营里的软。他自幼骑马只知赶路或奔袭,从未这样慢悠悠地走在街市上——莳熠的马蹄声轻快,像在敲着某种快活的调子,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刚拐进司徒府所在的巷弄,莳熠忽然策马加速,裙裾扫过墙角的梅枝,带起一阵落英。“来追我呀!”她的笑声混着铃铛响,惊得燕迟立刻催马跟上。两匹马在窄巷里追逐,雪沫溅在玄色的马靴上,倒比在演武场操练时更让人心跳。
“输了!”燕迟在府门前拽住她的马缰,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间的梅香。司徒夫人正站在门内,见两人闹作一团,笑着摇头:“多大的人了,还像孩童似的。”却转身让小厮牵马,又往燕迟手里塞了块热帕子,“擦擦汗,别着凉。”
燕迟跟着进门时,指尖还沾着朔西的沙粒。他自幼在军营长大,睿王府的除夕总伴着军报与训诫,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蜜饯碟,丫鬟们正剪着窗花,司徒夫人亲自给莳熠解披风,又转身往燕迟手里塞了个暖炉:“天凉,快暖暖手”
除夕守岁时,司徒夫人拉着两人坐在炭盆边,手里剥着松子。“小迟啊,”她把剥好的松子仁往燕迟碟子里放,“你们在朔西吃了不少苦吧”
二人也只是默不作声,悄悄规避这个话题
燕迟望着碟子里堆起的松子仁,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的除夕,父亲只扔给他一本兵书,说“军人的年,在沙盘上”。此刻掌心的暖炉烫得恰到好处,混着屋里的桂花香,竟让他喉头发紧。
大年初一,司徒夫人取出件新做的锦袍给燕迟:“料子是江南贡的云锦,衬你”又转向莳熠,笑着往他俩手里塞了个红包,“给你们的压岁钱,来年在朔西平平安安。”
燕迟接过锦袍时,指腹触到细密的针脚,忽然明白莳熠那身利落的针线活从何而来,手中的压岁钱熠熠发光的,他望着司徒夫人为女儿整理鬓发的模样,望着窗纸上三人交叠的影子,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竟悄悄化了
大年初一逛庙会,莳熠拉着燕迟钻进人潮。她指着捏面人的师傅要了个骑马的将军,眉眼捏得竟有几分像燕迟;又拽着他去掷骰子,赢了个巴掌大的布老虎,非要塞进他怀里:“给你镇宅!”
路过结冰的护城河畔,她忽然抓起一把雪往他颈间塞:“偷袭!”燕迟反手将她拽进怀里,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远处卖糖葫芦的老汉看得直乐:“这俩孩子,倒比冰糖葫芦还甜。”
临行前夜,司徒夫人煮了汤圆。黑芝麻馅的甜香漫在屋里,她忽然对燕迟道:“十一性子犟,在那边若受了委屈,你多担待些。”说着从匣子里取出对玉镯,“这是我给她备的,等你们……”话没说完,已被女儿羞赧的眼神打断,却把玉镯塞进了燕迟手里,“你替她收着,比她自己稳妥。”
燕迟攥着温热的玉镯,忽然对着司徒夫人深深一揖。窗外的爆竹声噼里啪啦炸响,他望着炭盆里跳跃的火星,第一次懂得“家”字的分量——不是营寨的帐篷,不是王府的青砖,是有人在灯下等你归来,为你温着一碗永远不凉的汤
莳熠拉着他在府门前的街道上慢慢走。灯笼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红绳系着的结在腕间晃悠。“你看,”她指着巷口那盏长明的宫灯,“等明年,咱们把这灯往朔西捎一盏,就当……把家带在身边了。”
燕迟看着小十一,远处的爆竹声又起,火星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好,把家带在身边。”
风里飘着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她发间的梅香,成了这个新年最暖的印记。原来有些温暖,真的能比边关的风雪更绵长,比铠甲的寒铁更能护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