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门被猛地推开时，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惊飞了角落里栖息的怨魂。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立在门口，玄色衣袍边缘沾着未干的血迹，在幽冥珠的冷光下泛着暗紫色，像凝固的血河。墨渊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寒星，直直落在蜷缩在石壁边的白璃身上，没有半分温度。
他挥了挥手，魔侍们立刻上前，用钥匙解开锁链上的咒印。玄铁链“哐当”落地，白璃失去支撑，踉跄着想要站起，膝盖却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太久没有站直，双腿早已麻木如朽木，铁链磨出的伤口在移动时撕裂，红肉翻卷着，疼得她倒抽冷气，却连哼声都发不出来。
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黏在布满血污的脸上，像干涸的蛛网。露出的那双眼睛早已没了往日的清亮，只剩下一片空洞，像被抽走了魂魄的瓷娃娃。可看见墨渊的那一刻，那空洞深处竟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你……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风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在空气里。
墨渊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你的族人，勾结仙界，意图谋反。本尊已经，全处理了。”
“处理了……”白璃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烂肉里，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心口的钝痛早已盖过了所有知觉。
“就是，全杀了。”墨渊终于抬步，一步步走近，靴底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白璃的心上，将那点残存的微光碾得粉碎。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像万魔坑底的永夜，“青丘，已经没有了。”
“轰——”
白璃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看见青丘的桃花漫天飞舞，粉白的花瓣落在她发间；看见父亲把她架在肩头摘最高处的桃花，笑声震得枝头落英缤纷；看见母亲在灶台前忙碌，桃花酥的甜香漫出半条街；看见姑姑把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她手里，打趣说“迟早要送给心上人”……那些鲜活的画面瞬间碎成齑粉，被墨渊这句冰冷的话碾得连影子都不剩。
全杀了……她的父母，那个总把“阿璃最乖”挂在嘴边的父亲，那个会偷偷给她塞糖的母亲；她的姑姑，那个教她唱青丘歌谣、说“爱要大声说”的姑姑；还有那些在桃花林里追着她跑、喊她“小狐狸”的族人……都死了？
是墨渊杀的？那个曾在西湖边握过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慌的男人；那个在九尾殿吃她烤焦的桃花酥、会无奈摇头的男人；那个说过“以后想去哪，本尊陪你”的男人，亲手毁了她的家？
“不……不可能……”白璃猛地扑向墨渊，像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衣襟，指甲刮过他胸前的魔纹，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那点力气，连挠痒都不够，却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墨渊！你说谎！青丘与世无争，从来不会勾结仙界！我们连魔界的边界都很少踏足，怎么可能谋反？！”她的声音凄厉得像幼兽的哀嚎，划破地牢的死寂，“你把他们还给我！你把我的家还给我啊！”
她的力气那么小，被牢狱折磨得早已虚弱不堪，根本伤不到墨渊分毫。她的撕扯在他看来，就像一只濒死的蝴蝶在扑扇翅膀，徒劳而可悲。
墨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腕骨的纤细，像一折就断的枯枝，稍一用力就能化为齑粉。“安分点。”他的声音冷得像万魔坑的寒冰，冻得人血液都要凝固，“若非看在你曾侍奉本尊的份上，你早已和他们一样，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白璃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杂着血泪，从喉咙深处挤出，凄厉而绝望，像一把生锈的刀，反复剐蹭着墨渊的心口，留下钝重的疼。她仰着头看他，眼底的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灰烬，连火星都不曾留下，“墨渊，你杀了我吧！你连我最后的念想都毁了，留着我这具空壳还有什么用？杀了我啊！”
她的笑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反弹回来，变成无数个细碎的、绝望的回音，缠绕在墨渊耳边，像索命的符咒。他猛地甩开她，白璃像一片破败的叶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撞上尖锐的石棱，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那片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襟，像极了青丘凋零的桃花。
“别再挑战本尊的耐心。”墨渊转过身，背影冷硬得像块玄铁，决绝地向门口走去。他的指尖在身侧微微颤抖，青筋凸起，却死死攥着拳头，不让任何人看见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动摇，“好好待着，否则，有你更痛苦的。”
门再次被关上，沉重的落锁声像是为白璃的人生敲下了最后的丧钟。黑暗瞬间吞噬了她，只有石壁缝隙里渗进的一点微光，照在她嘴角的血迹上，泛着妖异的红，像她亲手烤焦的桃花酥碎屑。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那里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呼啸的冷风，卷着青丘的桃花瓣，一点点沉入无尽的深渊。
青丘没了……她的家没了……
那个曾经桃花漫天、族人的笑声能惊起满林飞鸟的地方；那个她从小长大、每一寸土地都刻着回忆的地方；那个她以为无论走多远，总有一天能回去的地方……被她曾经倾心相待、掏心掏肺爱过、甚至以为能托付一生的男人，亲手毁灭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爱恋，那些在人界湖边滋生的暖，那些在九尾殿共享的甜，在这一刻，彻底化为灰烬，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
她不再哭泣，眼泪早在听到“青丘没了”的那一刻就流干了。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地牢顶部那唯一的、透进一丝微光的缝隙。
那里，曾是她向往的光明。她以为只要顺着那点光爬出去，就能回到墨渊身边，回到那些温柔的日子里，回到有桃花香的时光里。
可如今，那点光也变成了淬毒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缝隙外，是无尽的黑暗，像墨渊的心，像她被彻底毁掉的人生。
她缓缓闭上眼，九条狐尾无力地铺在地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垢。尾尖那点曾经鲜亮的粉色，早已被绝望染成了死灰，再也映不出青丘的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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