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石壁渗着刺骨的寒意,比前几日更甚。楚淮再次站在牢门前时,幽冥珠的光恰好落在白璃身上——她蜷缩在角落,原本蓬松的狐毛粘成一绺绺,沾满了血污与泥垢,形容枯槁得像株被连根拔起的枯草。那双曾盛满星光的杏眼,此刻只剩一片空洞,连他走近都未曾眨动一下。
心中那丝莫名的烦躁再次翻涌,比上次更烈。他宁愿看她像前几日那样嘶吼、诅咒,哪怕是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他,也好过此刻这死寂般的平静。这种平静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勒住他的喉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她正一点点从这世间剥离,连带着他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一起沉入永夜。
“淮哥哥,你看她这九条尾巴,”娇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媚款步走近,银灰色的蛇纹裙摆扫过地面的血渍,留下蜿蜒的痕迹,“真是漂亮呢。我听说,九尾狐的尾巴最有灵性,聚天地灵气,若是剥下来做成狐裘,定能暖身健体,还能镇压魔气呢。”她眼波流转,故意在“镇压魔气”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角的余光瞥见墨渊紧绷的下颌线。
楚淮的目光落在白璃的九尾上。曾几何时,他觉得这九条尾巴是世间最灵动的存在——她开心时会蓬松如云朵,紧张时尾尖会悄悄勾在一起,就连睡觉时,也会有一两条轻轻搭在他的膝头,带着青丘特有的暖意。可现在,看着那沾满污秽却依旧看得出原色的尾巴,他只觉得刺眼,仿佛那是她“勾结仙界”的铁证,是扎在他心头的刺。
苏媚的话像一根火星,精准地落在他积压了多日的暴戾与烦躁上。那些被强行压制的猜忌、父亲“不可有软肋”的训诫、万魔坑底的背叛阴影……瞬间被点燃,烧得他理智尽失。
“唰”的一声,他拔出腰间的魔剑。剑身是用万载玄冰所铸,泛着森然的寒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黑暗。
白璃涣散的瞳孔在触及那把剑时,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波动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刺向墨渊。“楚淮,你敢!”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狠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
楚淮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向她,玄色衣袍拖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死神的脚步。
剑光闪过,带着能冻结血液的寒意。
“啊——!”
剧痛瞬间席卷了白璃的全身。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左边的那条尾巴被生生斩断,断口处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视线,也染红了墨渊玄色的靴底。那尾巴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彻底失去了生气,像一条被丢弃的锦缎。
“第一条。”墨渊的声音冷得像来自九幽炼狱,不带一丝人气。
“楚淮!我诅咒你!”白璃凄厉地嘶吼着,血泪从眼角滚落,在布满污垢的脸上划出两道触目的红痕,“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失所爱,孤独终老!永生永世,都活在悔恨里!”
剑光再次落下,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第二条尾巴落地时,带起的血珠溅在墨渊的衣袖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第三条、第四条……
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白璃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楚淮的耳膜,刺向他早已麻木的心脏。他的手在颤抖,握剑的指节泛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料。每斩断一条尾巴,就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硬生生扯走,痛得他几乎窒息——那些在西湖边悄悄滋生的情丝,那些在九尾殿被她温暖过的瞬间,仿佛都随着她的尾巴一起,被连根拔起,碾成了齑粉。
可他停不下来。
苏媚在一旁拍手,声音甜腻却淬着毒:“淮哥哥,她这种背叛者,就不配拥有这么漂亮的尾巴!留着也是祸患,斩得好!”
父亲冰冷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楚淮,记住,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成为你的软肋。想要坐稳魔尊之位,就得斩断所有牵绊!”
对,软肋……她是他的软肋……必须斩断!
当第九条尾巴落地时,地牢里终于安静下来。白璃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浑身被鲜血浸透,像一朵在血泊中彻底凋零的桃花,连最后一丝粉色都褪成了死白。她的尾部光秃秃的,血肉模糊,只剩下森白的尾椎骨隐约可见——那曾是青丘的骄傲,是她最美丽的象征,如今却成了一片狼藉。
楚淮扔掉魔剑,“哐当”一声,剑身在地上滑出很远,撞在石壁上发出刺耳的回响。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璃,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明可以……
“淮哥哥,”苏媚走到白璃身边,看着她微弱起伏的胸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种女人,留着也是祸害,说不定还会勾结仙界的余党报复你。不如……”她说着,悄悄拔出头上的金簪,那簪尖镶嵌着细小的毒珠,是蛇族最烈的“蚀心蛊”,见血封喉。
墨渊猛地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挣扎,有犹豫。他看着白璃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烤桃花酥时,鼻尖沾着面粉的样子,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
就在他这片刻的犹豫间,苏媚毫不犹豫地将金簪刺向白璃的心脏!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苏媚一脸,她却笑得得意而残忍,像看着猎物终于断气的毒蛇。
白璃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她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越过苏媚,最后看了一眼墨渊。那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像被烧尽的灰烬,连风都吹不起一丝波澜。
然后,她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楚淮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住的石像。他看着白璃彻底失去气息的身体,看着她胸口那支插得很深的金簪,看着那片迅速蔓延开的血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连眼前都开始发黑。
他……杀了她?
不,是苏媚……是苏媚刺的那一下……
可那把剑,是他挥的。那九条尾巴,是他亲手斩断的。是他,一步步把她推向了死亡。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身前的地面上,与白璃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那些在九尾殿悄悄重新生长的情丝,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心动,在这一刻,伴随着她的死亡,彻底断裂,碎成了粉末,连带着他的一部分魂魄,也一起死去了。
不知何时,魔宫的烛火诡异地摇曳了一下,像是在为谁哀悼。然后,从主殿到地牢,所有的幽冥珠与烛火,都在同一瞬间,彻底熄灭。
整个魔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只有地牢深处,那摊逐渐冷却的血泊里,仿佛还残留着青丘桃花的香气,缥缈而绝望,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