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仙尊您醒了……”
耳边传来轻柔而恭敬的呼唤,像晨露滴落在玉盘上,清润却不刺耳,尾音里藏着一丝压抑了许久的欣喜,惊得殿角那株千年灵芝轻轻颤了颤叶片。
白璃的意识像是沉在无尽深海,被暗涌裹挟着浮沉了千万年,终于在这声呼唤里挣扎着浮出水面。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掀开一条缝——刺目的金光从雕花窗棂淌进来,在云纹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待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琼楼玉宇悬浮在七彩祥云之上,飞檐下挂着的风铃草串叮咚作响,每一声都敲在灵气凝结的节点上;仙鹤成群结队地掠过天际,翅尖扫过流霞,唳鸣声清越得能涤荡神魂;空气中弥漫着纯净而温暖的仙气,混着瑶池莲香与昆仑松涛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息,洗得人五脏六腑都通透起来,连魂魄都像是被浸在了暖泉里。
她动了动手指,只觉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不是魔域那种带着戾气的暴烈,而是一种温润而磅礴的充盈感,轻盈得仿佛能随风而起,每一寸筋骨都透着舒展的通透。低头时,月白仙袍的袖口滑落,露出皓腕上流转的莹白光泽,衣袂上绣着的繁复云纹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泛着淡淡的金边。再抬眼,九条蓬松华美的狐尾正轻轻铺在身后的云榻上,尾尖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比记忆中青丘的皮毛更胜三分,连最细微的绒毛都根根分明,断尾的疤痕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仙尊,您历劫成功,恭喜您飞升为三界共尊的九尾仙尊!”一位身着白袍、鹤发童颜的老者上前一步,他袖口的太极图随着动作流转着微光,仙风道骨的脸上满是敬畏,躬身行礼时,袖摆扫过地面的流云纹地毯,连一丝声响都未曾惊动。
仙尊?历劫?
这两个词像两颗惊雷,在白璃脑海中轰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瞬间翻涌而来,快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青丘漫天飞舞的桃花瓣落在发间的轻痒,父亲把她架在肩头摘桃花时,粗粝的手掌蹭过她的脸颊;魔宫幽蓝烛火下,楚淮袖口暗纹的精致,他握剑时指节凸起的弧度;地牢潮湿的石壁上,锁链磨出血痕的刺痛,苔藓混着血污的腥甜在舌尖蔓延;断尾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像魂魄被生生劈开,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族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母亲最后望向她时,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绝望;心脏被金簪刺穿时,那彻骨的冰冷顺着血液蔓延,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还有墨渊那双眼睛,始终像淬了万年寒冰的潭水,哪怕在西湖边为她披衣时,深处也藏着化不开的冷。
原来,那一切都只是她飞升仙尊前的一场情劫。
她并非青丘那只天真懵懂、会为一块桃花酥心动的九尾狐白璃,而是先天灵胎,自混沌中孕育,历经万年修行,只差这场以“情”为名的试炼,便可勘破虚妄、飞升为尊的九尾仙尊。
青丘的族人,魔宫的烛火,地牢的黑暗,甚至墨渊与苏媚……都只是劫数中幻化出的镜花水月。是用来磨她心性的砺石,是用来断她尘缘的利刃,是天道为她设下的最后一道关卡。
可那痛,那恨,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却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断尾时飞溅的血肉模糊了视线,心脏被刺穿时的冰冷冻僵了神魂,族人“惨死”时的锥心之痛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进魂魄最深处。还有楚淮挥剑时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苏媚簪尖滴落的鲜血,地牢里逐渐冷却的血泊……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像刻在魂魄上,稍一触碰,便疼得她指尖发颤,连呼吸都带着当年的腥甜。
“仙尊?”老者见她久久不语,只是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脸色平静得近乎冰封,连周身的灵气都凝滞了几分,不由得有些担忧地唤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这位刚历劫归来的尊神。
白璃缓缓坐起身,周身萦绕的仙气骤然变得凌厉而冰冷,像骤然凝结的寒冰,让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瑶池的莲香仿佛瞬间被冻结,仙鹤的唳鸣也卡在了喉咙里,连风铃草都停止了摇晃。那双原本清澈如溪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像藏着千万年的风雪,只剩下历经沧桑的漠然,和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仿佛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定三界沉浮。
“魔界在哪?”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云层的威压,像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积雪,压得人喘不过气,让整个大殿的灵气都跟着震颤起来。
老者一愣,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手中拂尘的银丝顿了顿:“仙尊,魔界与人界、仙界由上古结界相隔,壁垒分明,万年来互不侵扰。您刚飞升为尊,正是稳固修为、调和三界灵气的关键时刻,此刻去那等戾气之地,怕是……”
“讨债。”
一个字,掷地有声,像一块寒冰砸进滚烫的岩浆,瞬间激起千层热浪,又被那彻骨的寒意生生压下,带着无尽的决绝。
纵使是幻象又如何?纵使是试炼又如何?那些在劫中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那些被“毁灭”的羁绊(哪怕是幻象中的族人,也曾在她心头留下过真实的温暖),那些被肆意践踏的真心,那些刻在魂魄上的疼痛……都必须付出代价。
她,九尾仙尊,从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天道设劫又如何?幻境试炼又如何?欠了她的,哪怕是在虚妄中欠下的,也必须连本带利,一一偿还。
仙袍的衣袂在气流中轻轻拂动,九条狐尾缓缓抬起,尾尖泛着淡淡的金光,像九柄蓄势待发的利刃,划破了殿内的沉静。她抬眼望向三界结界的方向,目光穿透重重云层,落在那片终年被魔气笼罩的土地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带着凛冽锋芒的弧度。
楚淮,你欠我的九尾,欠我的族人,欠我的真心……这债,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