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的水帘洞前,残阳把瀑布染成了金红色,却照不亮洞里的空寂。石桌上摆着个豁口的酒坛,孙悟空捏着个陶碗,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混着未干的血迹,看着有些狼狈。
“大王在想什么?”老猴子拄着根竹杖,慢慢挪到他身边。这是花果山仅存的老辈,当年三打白骨精时,是它在一旁劝孙悟空“莫要伤了师傅的心”;更早的时候,也是它第一个指着石猴喊“美猴王”。
孙悟空放下酒碗,指尖在粗糙的石桌上摩挲。洞外的风穿过空荡荡的桃树,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千年前那些魂飞魄散的猴儿们的哭腔——那天玉皇大帝二次讨伐,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带着阴火,把整个花果山烧得只剩下焦土,生死簿上的名字被一笔划去,除了跳出三界的他,谁也没能逃过魂飞魄散的劫。
“在想饕餮说的话。”孙悟空的声音有些哑,“那厮说,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亲人,所以才爱管闲事。”
老猴子往他碗里添了点酒:“他懂什么。当年你为了保住花果山剩下的魂灵,自己跳下忘川,喝孟婆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孙悟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苦:“喝了汤,身体记得疼,心却忘了疼。这千年熬过来,倒像是重新活了一回。”他忽然抬头,看着老猴子布满皱纹的脸,喉结动了动,轻声喊了句:“爷爷。”
老猴子愣了愣,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水光。千年来,他听惯了“大王”“大圣”,这声“爷爷”,还是头一回听。
“爷爷,”孙悟空又喊了一遍,声音发颤,“你说,这世上谁对俺才是真心的?”
“傻猴子。”老猴子用竹杖敲了敲他的膝盖,“你有俺,有山下那些念着你好的百姓,有天蓬那呆子,还有……还有方寸山的师父。”它顿了顿,压低声音,“那地方虽不能说,可师父当年传你七十二变时,眼里的疼惜,骗不了人。”
孙悟空没说话,只是喝酒。洞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石桌上的酒坛晃了晃。
“你怎么还觉得空落落的?”老猴子不解,“当年六洞妖王虽散了,可你护着的人,从来都不少。”
“况且……”老猴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孙悟空伸手捂住了嘴。
“爷爷!”孙悟空的眼眶有些红,“别再说况且了。”
千年前他吞噬混沌本源,不是为了做什么魔猿,只是看着百姓被天规压得喘不过气,想着“不如自己来掀了这规矩”;后来遇上六耳猕猴,那假猴王临死前喊的“后悔”,他其实懂——不是后悔模仿,是后悔没能真的为自己活一次。
“你看,”孙悟空忽然指着洞顶的石缝,那里有株新冒的绿芽,“赤尻马猴的力,通臂猿猴的灵,都在俺的骨血里。他们没走完的路,俺替他们走。”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眼里却亮得惊人:“饕餮说俺输了,可他不知道,俺孙悟空这辈子,从来不是为了赢才打架的。”
老猴子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石猴刚从石头里蹦出来时,也是这样,眼里有光,心里有火,好像能把整个天地都烧得暖烘烘的。
洞外的残阳落尽了,月光爬上石桌。孙悟空站起身,拍了拍老猴子的背:“爷爷,俺出去一趟。”
“去哪?”
“找饕餮再打一架。”孙悟空的声音里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刚才没打完,俺得让他知道,就算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心里装着的人,也比他吃过的东西多得多。”
老猴子望着他消失在洞口的背影,笑了笑,慢慢收拾起石桌上的酒碗。月光下,那株石缝里的绿芽,好像又长高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