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悟清睁开眼时,天已经亮透了。
洞外的鸟鸣漫进来,混着孙悟空身上淡淡的松脂香。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抱着对方的腰,六只耳朵不知何时舒展开,贴着对方的衣襟。
“醒了?”孙悟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李悟清猛地僵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却没松手。他明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缩在石缝里的小猴子了,南瞻部洲的石子磨过他的脊背,鸿钧的法旨像鞭子抽得他根基寸断,未来“二心”的污名更是早被天道写好——可此刻,他只想这样抱着,像抱住浮木的溺水者。
“松开。”他说,声音却闷在对方怀里,没什么力气。
孙悟空没动,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松。”
沉默漫延开来,只有洞外的风在低声打转。李悟清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场景。那时他被山妖打得浑身是伤,六个耳朵被扯得生疼,缩在乱石堆里等死。是孙悟空路过,用金箍棒敲晕了妖怪,又笨拙地用甘露给他擦伤口。
“这耳朵多特别,”那时的灵明石猴笑着揉他的脑袋,金瞳里映着光,“比俺老孙的好看。”
那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耳朵不可怕,不可恶,甚至……可爱。
后来他长大了,挨的打越来越多。孩子们朝他扔石头,骂他是妖怪;修道者见了就喊“妖孽”,追得他上天入地。鸿钧老祖的声音总在耳边响:“六耳通万物,却窥天道,当诛。”他咬着牙反抗,哪怕被打得爬不起来,也不肯蜷起身子——他想证明,六耳猕猴不是任人拿捏的泥团。
可只有在孙悟空面前,他那点可怜的倔强,会像被戳破的纸灯笼。
“小时候你给我治伤,”李悟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用的是你偷来的玉净瓶甘露,被观音发现,还挨了骂。”
孙悟空的动作顿了顿。被金箍锁住的记忆彻底回笼,那些被抹去的碎片此刻清晰得可怕——他确实偷过甘露,为了给石缝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治伤,还跟守瓶的童子打了一架。
“你说我的耳朵可爱。”李悟清又说,六只耳朵微微颤着,“他们都笑我是妖怪,只有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怕说多了,这份难得的亲近就会碎掉。毕竟他是注定要背负“二心”之名的六耳,而对方是受天地眷顾的灵明石猴。
孙悟空却听懂了。他抬手,轻轻抚过李悟清头顶的耳朵,从最上面那只摸到藏在发间的最后一只,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是可爱。”他低声说,破妄金瞳里没有丝毫虚假,“现在也可爱。”
怀里的人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似的。李悟清把脸埋得更深,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才不要你觉得可爱……我打赢过好多妖怪,鸿钧都没能彻底弄死我……”
他在辩解,在证明自己不服输,可抱着孙悟空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孙悟空笑了,抬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更贴近自己:“知道你厉害。”
知道你在南瞻部洲独自挨过多少打,知道你被鸿钧毁了根基还在硬撑,知道你宁愿背负骂名也要拦他去灵山。
这些,他都知道了。
洞外的阳光穿过藤蔓,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李悟清不再说话,就这么抱着孙悟空,像要把过去几十年的委屈和孤独,都揉进这一个拥抱里。
他或许永远成不了灵明石猴那样的存在,六只耳朵会永远提醒他是异类,鸿钧的追杀、天道的排斥也不会消失。
但此刻,有人抱着他,说他的耳朵可爱。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