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屏的光忽明忽暗，像浸在水里的烛火。月虹还没来得及眨眼，屏幕上已铺开一片云雾，孙悟空的记忆碎片正顺着光流缓缓浮动。
最早的画面里，是个毛茸茸的小石猴，赤着脚在西牛贺洲的山林里跑。他背着个破布包，包里塞着野果，逢人就问“哪里有仙山”。有道士嫌他碍事，挥着拂尘打他的脸，他没躲，只是咧着嘴笑：“俺要学长生，不怕疼。”
接着画面猛地一暗，是火光。花果山的桃树在燃烧，猴子猴孙的惨叫声刺得人耳朵疼。玉皇大帝的天兵踏在云端，金戈铁马映红了半边天。小石猴站在尸堆里，手里攥着根断了的木棍，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齐天大圣”的名号，护不住他的家。
“俺老孙怕过谁！”他提着金箍棒冲上南天门，打碎了凌霄殿的琉璃盏。可画面一转，是如来佛祖的大手压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五指山砸落时，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挡，骨头碎裂的声音隔着屏幕都听得清晰。后来那山被叫做两界山，一边是他的过去，一边是他再也回不去的自由。
山底下的五百年，比想象中更难熬。没有灵气，没有阳光，只有偶尔路过的樵夫丢下半个窝头。唐三藏来揭帖时，他以为是救赎，直到那圈金箍戴在头上。屏幕里的唐僧总在哭，被妖精吓哭，被误会时哭，对着孙悟空骂“泼猴”时眼睛却很亮。孙悟空烧了白骨精，他念紧箍咒；孙悟空打了强盗，他念紧箍咒；连孙悟空蹲在河边给师父洗袜子，他都能找出理由骂两句。可孙悟空还是会在夜里悄悄给师傅盖好被子，会在化斋时挑最软的果子递过去。
“这经，取的不是佛，是人情世故。”屏幕里的他坐在火堆旁，给八戒烤红薯，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会用金箍棒挑着锅做饭，能给沙僧讲《论语》，甚至会对着月亮吹笛子——那笛声呜呜咽咽的，像在说什么委屈。
最刺眼的画面，是无天佛祖的黑莲压下来时。他把唐三藏推到身后，自己迎着佛光冲上去。“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容易？”他笑着说，身体却在一点点消散。再次睁眼时，他已是万佛之祖，可袈裟穿在身上，总觉得不如花果山的虎皮裙自在。
最后，是混沌翻滚的画面。他扯断了佛珠，捏碎了金身，周身腾起金色的魔焰。吞噬四大神铁本源时，他疼得蜷缩在地上，却咬着牙没哼一声。“天规？天道？”他站在碎掉的凌霄殿顶上，声音震得天地发抖，“俺要的，是众生都能活成自己。”
屏幕暗下去前，最后定格的画面很温柔。他系着围裙在灶台前转，锅里炖着花果山的野鸡汤，蒸汽模糊了他的脸。旁边的石桌上，摆着刚写好的字：“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月虹盯着空白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些记忆里的疼、怒、委屈，还有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温柔，像潮水般漫过来。她忽然想起那个在机场叫她“月虹”的男人，想起他眼里的清澈和偶尔闪过的疲惫。
原来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也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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