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跑第六天，苏晴在江滨栈道停了下来。

“今天罢工。”她喘着气扶住栏杆，运动发带被汗浸成深蓝，“除非你供早餐。”

陈屿回头看见她泛白的嘴唇，想起她昨夜发在朋友圈的画稿截稿日期——凌晨三点配文“甲方是流星，许愿就会消失”。

便利店玻璃门叮咚打开时，收银员熟稔地招呼：“屿哥老规矩？”

陈屿却指向冷柜：“要两份玉子烧。”

苏晴眼睛倏地亮了：“你怎么知道……”

“上周二你买了三盒。”他接过加热的饭团，“还跟微波炉吵架说转太慢。”

两人坐在江边长椅上看货轮驶过。苏晴咬开溏心蛋时，蛋黄滴在运动裤上，陈屿递纸巾的手停在半空——她正用指尖蘸着蛋黄在速写本涂鸦。

“快看！”她突然把本子转过来。

陈屿看见自己轮廓被画成举饭团的哥斯拉，脚边散落着“甲方尸体”，苏晴画的小人坐在他肩头挥舞旗帜。

“这叫《程序员的救赎》。”她得意地晃腿。

陈屿抽走本子添了几笔：哥斯拉头顶多了炸毛呆毛，小人旗帜变成“房租到期”。

苏晴笑得饭团差点噎住：“陈屿你完了，我要画进新连载！”

当天下午，陈屿家的门被捶得咚咚响。

开门就见苏晴抱着半人高的画架，发梢沾着颜料：“江湖救急！工作室水管裂了！”

陈屿跨进对面楼503室时，水正从天花板哗哗浇在数位屏上。房东太太举着拖把尖叫：“早说别在屋里养鱼！”

“那是加湿器……”苏晴徒劳地抢救手绘板。

陈屿已经踩上椅子关总阀，袖口浸透的深蓝衬衫贴在小臂上。水流渐小时，他拎起泡水的数位屏倒扣：“拆机烘干还有救。”

“你会修这个？”苏晴举着吹风机的手顿住。

“大学修过手机。”他拧开螺丝，“画漫画的没备用设备？”

“稿费刚交了房租。”她踢开脚边漂起的绘本，“下月要吃土了。”

陈屿没说话，当晚却把电竞屏搬进503室。

“借你两周。”他拔掉自己主机的插头，“分辨率够用？”

苏晴摸着显示屏边框，忽然抓起颜料管在屏保签名：“押金收据，丢了我赔双倍。”

陈屿看着屏幕上歪扭的“苏晴”二字，想起她蛋黄涂鸦时晃荡的小腿。

第二天下班，陈屿发现门把挂着保温袋。

双层饭盒里玉子烧煎得金黄，底下压着便利店小票——背面画着他修水管的侧影，水珠全被画成闪耀的星星。

“便当抵债。”手机弹出苏晴的消息，“不准说难吃。”

陈屿咬开玉子烧时，尝到淡淡的蜂蜜味。他拍了空饭盒发过去，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足足三分钟，最后只回了个猫咪打滚的表情包。

周五暴雨夜，陈屿在公司调试无人机代码。

手机震动时他以为是测试警报，却见苏晴发了张暴雨淹没街道的照片。定位在城西美术馆，配文：“被困在诺亚方舟，船长是只流浪狗。”

他抓起车钥匙才想起自己没车。叫车软件排队273人时，陈屿冲进雨幕扫了共享单车。

骑到美术馆时，霓虹灯在水洼里碎成星河。苏晴抱着画筒坐在台阶上，脚边蹲着湿漉漉的金毛犬，一人一狗分食着便利店饭团。

“方舟缺个划船的？”陈屿甩开伞上雨水。

金毛突然扑上来蹭他裤腿，苏晴笑得画筒滚进水洼：“它说你像它走失的主人。”

陈屿弯腰拾画筒时，看见她冻青的膝盖：“怎么不叫车？”

“手机没电了呀。”她晃了晃黑屏的手机，“狗狗是充电宝。”

最后是金毛领着他们找到躲雨的报刊亭。

老板借出充电宝时笑呵呵：“妞妞就爱捡落汤鸡回来。”

原来金毛是报刊亭的看门狗，苏晴揉着狗耳朵嘀咕：“早知道该画《流浪程序员》……”

雨小些时，陈屿把伞塞给苏晴：“骑车来的。”

她抱着画筒钻到伞下：“后座能载人？”

共享单车在积水中艰难前行。苏晴举着伞柄晃悠悠，陈屿后背能感觉她画筒的震动：“别在背后画画。”

“谁画了！”她矢口否认，伞沿却掉下被雨打湿的纸片——速写里他骑车背影淋得透湿，后座坐着打伞的狗头人。

深夜楼道里，感应灯明明灭灭。

苏晴掏钥匙时，陈屿家门突然打开。陈妈妈举着视频电话惊呼：“小屿带朋友回来？”

屏幕里陈屿的妹妹尖叫：“哥你女朋友头发会变色！”

苏晴慌忙抓自己蓝绿挑染的发尾，陈屿挡在她身前：“是邻居阿姨。”

门关上后，陈屿收到母亲狂轰滥炸的微信。

他揉着眉心打字解释，苏晴的消息却先跳出来：“阿姨好年轻，像你姐姐。”

陈屿看着那个猫咪打滚表情包，把“她不是我女朋友”删掉，回了张空饭盒照片。

周日修好数位屏时，苏晴正往饭盒摆盘。

“玉子烧2.0版。”她推过饭盒，“蜂蜜换成味淋了。”

陈屿拆开数位屏包装：“试试？”

她指尖划过屏幕的刹那，陈屿看见她手腕结痂的划痕——是上次搬画架被铁皮割破的。

“画稿救回来了。”苏晴突然说。

陈屿抬头，见她指着自己主机箱上贴的便签猫：“用你的屏画的，甲方说星空特效美。”

那张便签上添了新细节：橘猫爪子里抓着颗蜂蜜色的星星。

陈屿把数位屏推回去：“押金退了。”

“不退。”苏晴把饭盒扣在他手里，“续租两个月。”

感应灯忽然熄灭，黑暗里只有她眼睛亮晶晶的。陈屿想起骑车回来时，她伞沿滴落的水珠砸在他后颈，凉得让他心头发烫。

周一大雨又至，陈屿在门口捡到两份便当。

苏晴的饭盒画着哭脸太阳：“出差三天，浇花的任务交给你啦！”

他推开503室的门，窗台多肉从一盆变成五盆。最茂盛的那盆挂着“程序不报错”的标签，嫩叶已经探到隔壁窗台。

陈屿浇水时，手机收到苏晴的登机照。

她举着机票遮住半张脸，背景是阴云密布的天空。照片角落有行铅笔小字：“回来要吃双倍玉子烧。”

雨点敲打玻璃，他忽然想起便利店收银员的话：

“那姑娘总买临期玉子烧，说熬通宵要吃甜的。”

陈屿擦净窗台水渍，给多肉拍了张照。按下发送键时，感应灯在身后温柔亮起。

三天很短，长到足够让胃记住蜂蜜味淋的甜度。

三天很长，短到窗台多肉才抽出半寸新芽。

而有些故事像便利店加热的饭团，温吞吞暖着掌心，等咬开才知道馅料早被悄悄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