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寒风卷走最后一片梧桐叶时，快递站堆满了陈屿的泡沫箱。
“海南椰青！山东白菜！”站长敲着箱子喊，“503的姑娘快来领，你家长辈要把菜市场搬空啊？”
苏晴扒着箱缝看见青金交织的酸橘，便利贴上是老张太太的笔迹：“冬至福至，酸橘配饺子解腻。”
陈屿扛着第三箱进门时，苏晴正把酸橘泡进槐花蜜。
“阿姨寄了三十斤面粉。”他踢开滚到脚边的椰青，“说山东冬至吃五彩饺。”
苏晴晃着蜜罐的手顿住：“五彩？”
“菠菜汁绿，胡萝卜橙，紫甘蓝紫。”陈屿翻出母亲手写信，“但没写怎么染色。”
窗台的多肉军团已扩张到十二盆。“稿费准时到”顶着米黄花穗，花盆底下压着苏晴的漫画草稿——哥斯拉围裙沾满面粉，尾巴卷着擀面杖。
“实物教学？”陈屿拎起草稿。
苏晴突然抽走画纸：“这是给甲方的新年贺图！”
冬至清晨，陈屿被剁馅声吵醒。
苏晴系着哥斯拉围裙捶打肉糜，料理台堆满彩色面团。椰青凿开的窟窿插着吸管，她叼着吸管含混指挥：“榨汁机借我！”
陈屿拔掉电脑电源线时，PM的语音消息外放：“竞标庆功宴改今天中午……”
“正好！”苏晴把紫甘蓝塞进榨汁机，“带饺子去，省预算。”
紫色汁液喷溅上竞标书时，陈屿抢救出文件夹：“甲方不吃色素。”
“纯天然。”她蘸着紫汁在草稿画叉，“老张太太说酸橘汁能固色。”
十一点，陈屿提着保温袋冲进包厢。
PM揭开盒盖惊呼：“屿哥改行厨神了？”
透绿的面皮裹着粉红虾仁，橙黄饺子肚鼓着酸橘粒，最绝的是紫皮饺子镶着白边，活像迷你无人机旋翼。
“传感器造型。”陈屿掰开紫饺，酸橘香漫出来，“苏晴设计的。”
满桌筷子齐飞时，竞标方总监突然举起手机：“能拍吗？我闺女就爱这种新奇玩意。”
照片在行业群疯传的下午，苏晴接到陌生电话。
“陈屿家属吗？”医院护士声音急促，“食物中毒集体送医了！”
急诊室走廊挤满呕吐的同事。
PM挂着点滴哀嚎：“屿哥你那酸橘馊了吧……”
陈屿翻看化验单的手突然停住——过敏源检测显示“紫甘蓝重度过敏”，而总监正红疹满脸地举着手机：“紫饺子视频点击破万了！”
“染色用的紫甘蓝汁。”陈屿盯着报告单。
总监助理突然尖叫：“我们总监对紫色素过敏啊！”
混乱中，苏晴的速写本被撞飞，画着庆功草稿的那页飘进污物桶。
陈屿在安全通道找到苏晴时，她正用椰青壳接水龙头冲手。
“老张太太没说紫甘蓝有毒……”她搓红的手背沾着面粉。
“是过敏。”他抽走椰青壳，“你手上什么？”
她蜷起手指：“榨汁机漏电，烫的。”
陈屿抓过她手腕冲冷水。水柱砸在烫红的皮肤上，苏晴忽然抽气：“酸橘！”
急救推车碾过散落的酸橘，金黄汁液漫过瓷砖。护士举着针剂吼：“家属别堵路！”
深夜503室弥漫着醋熏味。
陈屿擦着冰箱消毒时，苏晴在阳台剪多肉花穗。月光给“程序不报错”的花茎镀上银边，她忽然说：“剪下来插瓶，算赔罪。”
陈屿拎起空椰青壳：“用这个？”
酸橘在玻璃碗里堆成小山，多肉花穗斜插其间。苏晴拍下照片发朋友圈：“冬至净化仪式。”
陈屿母亲秒评：“傻闺女！酸橘要腌蜜吃！”
老张太太跟评：“留核！海南金橘比酸橘甜！”
手机屏光映着两人疲惫的脸。
陈屿忽然说：“总监要买版权。”
苏晴剪花穗的剪刀停在半空：“紫饺子造型？”
“无人机周边。”他点开总监助理的消息，“开价够付你半年房租。”
苏晴的剪刀“咔嚓”剪断花茎：“卖。”
陈屿看着断口处渗出汁液：“不问问细节？”
“能买多少酸橘核？”她忽然把花穗塞进椰青壳，“种满阳台，天天净化。”
冬至正日，海城迎来初雪。
陈屿被物业敲门声吵醒时，苏晴正指挥工人搬腌缸：“阿姨空运来的！说老式缸腌橘才香！”
半人高的粗陶缸压裂地砖，陈屿扶额：“我妈当你腌菜作坊？”
“还有这个！”她掀开泡沫箱盖——陈屿妹妹寄的圣诞包裹，塞满德国酸菜和荞麦粉。便利贴画着鬼脸：“哥女友收！酸菜饺解腻！”
“你回什么了？”陈屿捏起荞麦粉包装。
苏晴晃着手机屏：聊天界面里是她拍的椰青壳插花，妹妹回复十个尖叫表情。
“我说我是腌橘子的邻居。”她舀起槐花蜜倒进腌缸，“结果她问我缺不缺嫂子。”
雪粒敲窗时，腌橘的工序卡在封缸。
“阿姨说要用油纸扎绳。”苏晴比划着缸口，“可油纸在哪？”
陈屿拆开德国酸菜包装：“用这个。”
苏晴愕然：“酸菜味腌橘？”
“创新。”他已铺开印着柏林熊的包装纸，“无人机联名款。”
裹着酸菜包装纸的腌缸像荒诞艺术品。
苏晴拍视频发家庭群时，陈屿母亲发来六十秒语音：“胡闹！油纸要蒸煮消毒的！”
老张太太却跟了条视频：海南小院的老缸贴着褪色门神，字幕写着“心诚就甜”。
雪越下越大，陈屿在储物间翻出红绳。
扎缸时苏晴突然抽绳：“等等！放个吉祥物。”
她跑回屋拿来星斑苗盆栽，揪下片绒叶丢进缸里：“‘陈屿的呆毛’镇场。”
陈屿扎紧红绳：“赔我多肉。”
“拿饺子换。”她指满地食材，“冬至总得吃饺子。”
彩色面团早被雪藏，两人对着荞麦粉犯难。
“德国酸菜能入馅？”苏晴戳着粉袋。
陈屿手机亮起PM的消息
PM中毒同事联名求饺子，要直播制作过程洗刷冤屈！
直播镜头对准料理台时，苏晴的哥斯拉围裙再次出镜。
“这是解毒剂！”她举起酸菜包怼镜头，“德国秘方专治紫甘蓝！”
弹幕飘过：“UP主上次食物中毒是你吧？”
陈屿突然入镜揉荞麦团：“面粉是竞标方总监赞助的。”
弹幕瞬间沸腾：“过敏原本人以毒攻毒？”
苏晴趁机把酸菜汁倒进面团，灰白粉团晕开奇异青黄色。
饺子馅更诡异：椰肉虾仁拌酸橘蜜，腌缸里捞出的金橘切碎混酸菜。陈屿包馅时，苏晴忽然蘸着酸橘汁在饺皮画符号：“防伪标记。”
镜头特写下，Q版哥斯拉举着“无毒认证”章。
煮饺子时，陈屿妹妹发起视频通话。
柏林深夜的圣诞树彩光里，她尖叫：“嫂子！我要看酸菜橘馅！”
苏晴差点扔了漏勺：“是邻居……”
妹妹已截屏直播画面P图：陈屿揉面的手被画上戒指，苏晴围裙添了“Mrs.陈”字样。
饺子出锅时满屋蒸腾酸香。
PM带着同事挤进门，总监举着抗过敏药自拍：“今天拼了！”
弹幕疯狂滚动中，陈屿咬开饺子僵住——齿间硌着硬物，吐出来竟是枚硬币。
“山东规矩！”陈屿母亲消息轰炸，“我包进去的！吃到的人有福气！”
总监突然咳嗽起来，掌心躺着同款硬币：“我也有？”
满场哗然中，苏晴默默吐第三枚硬币。
直播镜头突然转向她。
陈屿的画外音响起：“画硬币防伪？”
她摊开掌心硬币——被酸汁腐蚀发亮的币面，刻着极小一行字：“假戏真做”。
弹幕卡顿三秒后彻底疯狂。
陈屿妹妹的ID刷出火箭特效：“哥！戒指钱我出了！”
苏晴在满屏“嫁他”弹幕里抓起椰青壳：“我…我去换水！”
阳台积雪已覆满多肉。
苏晴铲雪时，陈屿的影子笼住她：“硬币……”
“我刻的。”她攥紧雪铲，“想给甲方彩头……”
话音未落，总监举着手机冲上阳台：“点击破百万！网友求卖刻字饺子！”
雪夜被订单提醒音填满。
苏晴刻硬币刻到指腹发麻，陈屿打包冻饺到凌晨。装完最后一箱时，她忽然说：“网友问刻字内容能定制吗？”
“比如？”他封着胶带。
“比如……”她蘸着酸橘汁在箱面写字，“冬至福至。”
橘汁在纸箱晕开金痕，像她熬红的眼尾。
陈屿抽走她刻刀：“接个大单。”
手机屏上是总监的消息：“无人机年会订制5000枚刻字饺，主题‘科技送福’！”
苏晴的刻刀“当啷”掉进腌缸。
陈屿捞出刻刀时，红绳缠上他手腕。
缸里浮起那片星斑苗的绒叶，叶脉吸附着金橘的蜜蜡。他忽然说：“硬币刻字费涨价了。”
“多少？”苏晴裹紧围巾。
雪光映亮陈屿掌心——躺着他刚才现刻的硬币，币面是歪扭的椰青壳插花，底下刻“假戏真做2.0”。
“用这个抵。”他合拢她手指。
硬币边缘硌着掌纹，苏晴嗅到他袖口的酸橘香。楼下传来总监醉醺醺的喊声：“陈工！网友问嫂子接不接婚宴订单！”
陈屿的回应被风雪卷走。
苏晴踮脚把硬币塞回他口袋：“先付定金。”
指尖擦过他肋下的刹那，阳台灯突然熄灭。雪光盈满的黑暗里，多肉花盆的标签被风吹得哗哗响。
“程序不报错。”陈屿忽然念出标签名。
苏晴在雪地里画圈：“它开过花了。”
“还会再开。”他握住她画圈的手，“酸橘核春天就发芽。”
总监的催促电话再度响起。
陈屿按下接听键时，苏晴抽出手跑向客厅。门关上的瞬间，他摸出口袋的硬币——冰凉的币面沾了她掌心的汗，雪光下“2.0”的字样像道愈合的疤。
雪还在下，腌缸的红绳结满霜粒。
陈屿翻出陈母寄的油纸重新封缸，柏林熊包装纸在雪地里褪成浅白。手机亮起苏晴的消息：“订单太多，申请调无人机当快递员。”
他望向对面楼的窗户。
苏晴在窗边刻硬币，暖黄灯光给雪幕烫出个洞。陈屿拍下腌缸发朋友圈，配文：“冬至福至。”
妹妹秒评：“缸比嫂子好看！”
老张太太跟评：“心诚就甜。”
苏晴点了赞。
雪落无声，淹没了楼下车辙与笑闹。
陈屿的口袋里，硬币与多肉叶片贴在一起，沁出酸橘的清冽气息。
而有些契约无需印章，如同雪覆大地，如同春埋核籽，静候岁月酿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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