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巷口的石阶，南知书局的门板就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推开了。
“南先生！今天教我们背《三字经》吗？”
“先生先生，我娘让我给您带了两个窝头！”
南茉刚把昨日写好的字幅挂上墙，就被孩子们围了个满怀。她笑着接过一个小姑娘递来的野花，插在窗边的破瓷瓶里：“今天不背《三字经》，咱们来讲故事。”
“讲故事？！”孩子们眼睛亮了，立刻搬来小板凳坐好，连路过的挑夫、买菜的妇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凑个热闹。
阿竹端着水盆出来，见这阵仗，笑着对南茉说：“小姐，您这招真灵，咱们书局的人气越来越旺了。”
南茉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声音温润却有穿透力：“今天要讲的，是二十年前‘河工案’的故事。”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年长的街坊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
“河工案？”一个老者喃喃道，“那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听说当时的河工督办贪墨了银子，被砍了头……”
“表面上是这样。”南茉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可当年参与修河的匠人都说，那督办是被冤枉的。真正贪墨银子的，是他身边的副手。那副手买通了官员，伪造了证据，硬生生把督办推出去当了替罪羊……”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将当年的案情娓娓道来——从河工们如何忍饥挨饿，到督办如何据理力争，再到副手如何暗下毒手，细节详实得仿佛她亲眼所见。
人群里渐渐有了啜泣声。一个老妇人抹着眼泪：“我当家的就是当年的河工，他说督办是好人，可惜啊……”
“那后来呢？”一个年轻书生追问，“那副手就没被查出来？”
南茉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怅然：“督办死后，副手升了官，成了人人羡慕的‘清官’。直到三年前，他醉酒后吐露真言，被一个说书先生听见，才把真相传开。可那时，早已时过境迁，证据都被销毁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所以说，这世上的冤屈，或许会迟到，但只要有人记得，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角落里，那个穿灰衣的暗卫微微抬眼，看向南茉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南茉像是没察觉，继续道：“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大家要是有什么想听的故事，或者……有什么想说的事，都可以来告诉在下。”
人群渐渐散去，但“河工案”的话题却在清河镇传开了。不少人跑到书局，或明或暗地打听案情，南茉都一一耐心解答，偶尔还会引导他们多说些当年的细节。
阿竹看着南茉从容应对的样子，悄悄问：“小姐，您讲这个案子，是想……”
“南家的案子，和河工案很像。”南茉低声道，“都是被身边人陷害，都是证据被伪造。我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些旧案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宿主，你太厉害了！这是借古喻今啊！】系统小七赞叹道。
南茉没说话，目光望向巷口。那里，刘掌柜的伙计正鬼鬼祟祟地张望，见她看过来，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南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两个穿着官服的人走进了书局，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自称是县衙的文书。
“南先生，”文书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知县大人听说你在讲‘河工案’，觉得有些不妥。那案子是朝廷定案，私下议论怕是不太好，还请南先生……”
“文书大人说笑了。”南茉打断他，语气平静，“说书讲古是常事，《史记》里还记载着商纣暴虐、秦皇焚书呢，难道也不能说？”
她拿起桌上的《史记》，递到文书面前：“还是说，清河县的规矩，比朝廷的律法还大？连史书都不能读了？”
文书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身后的衙役想发作，被文书拦住了。
“南先生言重了。”文书强笑道，“只是……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知县大人也是好意提醒。”
“好意我心领了。”南茉收回《史记》，“但说书是我的营生，只要不违国法，就会继续下去。若是文书大人觉得不妥，大可去请御史大人来评评理。”
又是“御史大人”！文书心里暗骂一声，却不敢真去找沈砚之。谁不知道沈御史最恨官员仗势欺人？
“既然南先生执意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了。”文书撂下一句场面话，灰溜溜地带着衙役走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笑。
“这文书就是刘胖子找来的吧？”
“肯定是！怕南先生说出他的丑事！”
南茉看着文书的背影，眸色微沉。刘掌柜背后是知县，而知县……和当年陷害南父的柳氏，多少有些沾亲带故。
这清河镇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宿主，你又赢了！刘掌柜肯定气坏了！】系统小七欢呼。
“还没完。”南茉淡淡道，“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比上次萧彻的轿子更显张扬。几个穿着玄甲的士兵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过来，金戈铁马的气势瞬间压过了市井的喧嚣。
是萧彻！
他今天没坐轿子，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系着玉带，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少了几分藩王的桀骜，多了几分沙场的凌厉。他身后跟着那个穿灰衣的暗卫，显然是特意来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藩王亲临这种小地方，可是头一遭。
萧彻的目光扫过书局，最后落在南茉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听说清河镇出了个厉害的女先生，不仅会教书，还会讲‘故事’？”
南茉走上前，微微屈膝：“民女南茉，见过王爷。”
“免礼。”萧彻挥了挥手，径直走进书局，拿起桌上的一张字幅——是南茉写的“天道酬勤”。
“字不错。”他点评道，“有风骨，不像个女子写的。”
“王爷说笑了，”南茉道，“字无性别，只论心境。”
“心境？”萧彻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那南先生讲‘河工案’，又是何种心境？是单纯说书，还是……想翻案？”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阿竹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南茉的衣袖。
南茉却神色不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王爷，民女只是个说书人。至于翻案——那是朝廷的事，自有御史台和刑部管。民女能做的，只是让更多人记得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她顿了顿，反问：“难道王爷觉得，让百姓知善恶、明是非，是错的？”
萧彻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坦荡和从容。他突然笑了：“说得好！‘知善恶、明是非’，这世上能做到的，没几个人。”
他转身对暗卫道：“去，把万卷楼的掌柜叫来。”
暗卫愣了一下，立刻领命。
南茉和周围的人都有些不解——萧彻找刘掌柜做什么？
没过多久，刘掌柜就被暗卫“请”了过来，吓得腿都软了，一见到萧彻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小的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萧彻语气平淡，“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找南先生的麻烦？”
刘掌柜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的……小的只是和南先生切磋生意……”
“切磋？”萧彻冷笑一声，“本王刚才在巷口听说，你不仅造谣生事，还让知县的文书来刁难南先生？”
刘掌柜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是小的糊涂！是小的有眼无珠！求王爷开恩！”
萧彻没看他，反而对南茉道：“南先生想怎么处置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茉身上。
阿竹眼睛亮了，小声说：“小姐，让他给您道歉！还要他把扣的工钱都还给大家！”
南茉却摇了摇头，对萧彻道：“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刘掌柜也是一时糊涂，只要他往后不再刁难百姓，也就算了。”
刘掌柜愣了一下，没想到南茉会替他求情，感激地看着她：“谢……谢谢南先生！”
萧彻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反对：“既然南先生发话了，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他对刘掌柜道，“三天之内，把克扣的工钱还给大家，再把万卷楼的盗版书都烧了，不然……”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冷意，让刘掌柜浑身发抖：“是是是！小的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说完，连滚带爬地跑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看向南茉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萧彻看着这一幕，对南茉道：“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王爷说笑了。”南茉道，“民女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无辜？”萧彻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辜之人？南先生，你父亲南敬言，当年也常说自己无辜。”
南茉的心脏猛地一缩，抬眼看向萧彻，眸色锐利如锋：“王爷提起先父，不知有何指教？”
“没什么指教。”萧彻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觉得，你们父女俩，倒是挺像的。”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对南茉道：“本王在清河镇待三天。若是南先生有什么‘故事’想讲，随时可以来王府别院找本王。”
说完，带着暗卫离开了。
书局里重新恢复了热闹，街坊们七嘴八舌地称赞南茉，说她不仅有学问，还有胆识，连藩王都给她面子。
南茉笑着应酬，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萧彻刚才那句话——“你们父女俩，倒是挺像的”，绝不是随口说说。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宿主，萧彻是不是知道南家的冤情？他是不是想帮你？】系统小七激动起来。
“帮我？”南茉冷笑，“他是藩王，手握兵权，最看重的是利弊。他对南家旧案感兴趣，要么是想从里面捞好处，要么……是想利用我对付某些人。”
比如，对付沈砚之，或者对付柳氏背后的外戚势力。
但不管怎样，萧彻的出现，让南家旧案的线索，又多了一条。
傍晚时分，沈砚之的随从又来了，送来一摞书：“南姑娘，我家大人说，这些书或许对书局有用。”
南茉接过书，都是些经史子集，版本精良，显然是沈砚之的私藏。
“替我多谢沈大人。”
随从离开后，阿竹看着这些书，疑惑道：“小姐，沈御史和萧王爷，怎么突然都对咱们这么好？”
南茉抚摸着书页上的字迹，轻声道：“因为他们都觉得，我还有用。”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浓的暮色，眼神坚定。
有用，就意味着有机会。
不管是沈砚之，还是萧彻，她都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从明天起，她的“南知书局”，不仅要说书，还要……开始“收书”了。
收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旧书”，和那些藏在人心底的“旧事”。
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