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南知书局的窗棂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撞响了。
“南先生!南先生!不好了!”
阿竹披着衣裳跑去开门,只见隔壁的王伯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张被烧得焦黑的纸片:“昨……昨晚有人在书局后墙放火!幸好我起夜看到了,一桶水浇下去才没烧起来!”
南茉闻声走出里屋,目光落在那张焦黑的纸片上——是用煤油浸泡过的草纸,上面还缠着几根干燥的棉线,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后墙怎么样?”她语气平静,伸手接过纸片,指尖触到残留的温热。
“墙根烧黑了一块,没大碍。”王伯拍着胸口,“就是太吓人了!这是谁啊,这么狠心!”
南茉走到后墙查看,果然见墙角的杂草被烧得焦枯,地上还有几个凌乱的脚印,显然是行色匆匆留下的。
【宿主!是柳氏的人!肯定是她!除了她没人想置你于死地!】系统小七气得发抖。
“未必。”南茉蹲下身,捻起一点灰烬放在鼻尖轻嗅,“这煤油里掺了松脂,是军中常用的火油。柳氏一个内宅妇人,未必能弄到这种东西。”
“军中火油?”阿竹脸色发白,“那……难道是……”
“别瞎猜。”南茉打断她,目光扫过巷口那棵老槐树——树杈上隐约挂着一片玄色的布料,像是从什么人身上刮下来的,“王伯,多谢您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官差了。”
王伯还想说什么,却被南茉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愣了愣,终究是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这年头,安稳日子太难得。”
等王伯走后,阿竹才敢小声问:“小姐,那布料……是萧王爷的人?”
南茉将那片玄色布料收进袖中,布料边缘绣着一朵暗金色的狼纹,正是靖北关军袍上的纹样。
“未必是他的人动的手。”她淡淡道,“或许是有人想嫁祸给他,或者……想借他的手除掉我们。”
这盘棋,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去找沈御史或者萧王爷帮忙?】
“求人不如求己。”南茉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河工志》,“去,把这书里记载的‘景泰十五年河工名单’抄一份出来,尤其是负责物料采买的那几个人。”
阿竹虽不解,还是乖乖点头:“奴婢这就去。”
孩子们陆续到了,见书局后墙被烧,都吓得不敢作声。南茉却像往常一样,拿起《三字经》开始讲学,只是目光偶尔掠过巷口,多了几分警惕。
讲到一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举手:“先生,我爹说,当年修河的工匠里,有个姓赵的大叔,会用石头刻小老虎,可厉害了!后来他突然不见了,我爹说他被‘官爷’带走了……”
姓赵的工匠?南茉心头微动,翻到阿竹刚抄好的名单,果然在“石雕匠”一栏看到了“赵石”的名字。
“你爹认识他?”她柔声问。
“认识!”小男孩点头,“我爹以前也是石匠,跟赵大叔一起在工地上干活。我爹说,赵大叔刻的老虎眼里有‘火’,能吓退水里的妖怪呢!”
眼里有“火”?南茉指尖在“赵石”的名字上顿了顿,这描述倒像是某种记号。
这时,沈砚之的随从又来了,这次没送书,只递来一张字条:“我家大人说,南姑娘若查河工旧案,不妨去镇西的‘老石坊’看看。”
南茉展开字条,上面只有“老石坊”三个字,笔锋凌厉,是沈砚之的字迹。
“替我谢过沈大人。”她将字条收好,对随从道,“烦请转告大人,民女记下了。”
随从离开后,阿竹忍不住问:“小姐,沈御史怎么知道咱们在查河工案?”
“他想知道,自然有办法知道。”南茉将名单折好,“阿竹,你看好铺子,我去趟镇西。”
“小姐您一个人去?”阿竹担心地问,“万一……”
“放心,光天化日之下,没人敢乱来。”南茉拿起那片玄色布料,“我去去就回。”
镇西的老石坊藏在一条窄巷里,门口堆着半块雕了一半的石狮,石屑遍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石匠正坐在门槛上打磨凿子,见南茉进来,眼皮都没抬:“打石头还是刻碑?”
“晚辈想打听一个人。”南茉递上抄好的名单,“二十年前在河工营当石雕匠的赵石,您认识吗?”
老石匠的凿子顿了一下,抬眼打量她:“你找他做什么?”
“家父曾受他恩惠,晚辈想寻他报答。”南茉半真半假地说。
老石匠冷笑一声,重新低下头凿石头:“早死了。河工案后第二年,就听说在牢里病死了。”
“病死了?”南茉追问,“他犯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老石匠啐了一口,“得罪了官老爷呗。听说他刻的石头‘冲撞’了巡查的大人,被安了个‘不敬上官’的罪名,拖进牢里就没出来过。”
南茉心头一凛——赵石的死,果然和河工案脱不了干系。
她目光扫过作坊角落里一块蒙着布的石碑,隐约能看到上面刻着半个“南”字。
“老师傅,那块碑是……”
老石匠脸色一变,猛地用布将石碑盖严实:“客人要是不刻东西,就请回吧!”
南茉见他神色戒备,知道再问也无益,便拱了拱手:“打扰了。”
走出老石坊,巷口的阳光有些刺眼。南茉刚拐过街角,就见一个穿灰衣的身影靠在墙根,正是萧彻身边的那个暗卫。
“南姑娘。”暗卫直起身,递来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王爷说,这个或许对您有用。”
南茉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巴掌大的石雕,雕的是只老虎,眼眶处果然刻着一团火焰状的纹路,与那小男孩描述的一模一样。
“这是……”
“赵石的绝笔。”暗卫声音低沉,“他死前托人把这石雕送给靖北关的旧部,说若有姓南的人找他,就把这个交出去。”
南茉指尖抚过那团火焰纹路,心脏猛地一跳:“萧王爷早就知道赵石的事?”
“王爷镇守北疆时,曾查过河工案的余党。”暗卫顿了顿,“赵石是当年唯一敢在石碑上刻‘真相’的人,可惜……”
他没说完,但南茉已经明白了。
“替我谢过王爷。”她将石雕收好,“还有,昨晚的火,不是王爷的人放的。”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王爷也是这么说的。他让属下转告姑娘,清河镇的‘野狗’太多,姑娘若需帮忙,可去镇东的‘啸风堂’报暗号‘虎纹’。”
说完,暗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巷尾。
南茉握着那块石雕,站在阳光下,忽然觉得这清河镇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赵石的石雕,沈砚之的字条,萧彻的示好……这三者看似无关,却都指向了二十年前的河工案。而河工案的经办人,正是柳氏的胞兄,当年的工部侍郎柳承业。
原来如此。
南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柳氏急着杀她,恐怕不只是怕她翻南家的案,更怕她查出河工案的真相,牵连出柳家吧?
回到书局时,孩子们已经放学了,阿竹正对着一堆旧书发愁:“小姐,这些书都是街坊送来的,说是让您看看能不能修……”
南茉扫了一眼,大多是些破旧的话本和蒙学教材,唯独一本线装书引起了她的注意——封面已经磨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上面隐约能看到“河工录”三个字。
“这本书是谁送来的?”她拿起书问道。
“是张屠户家的小子。”阿竹回忆道,“他说这是他爹从旧货摊上淘来的,看着没用就送来了。”
南茉翻开书页,里面记载的竟是河工营的日常开销,字迹潦草,却记得格外详细。翻到最后几页时,她的目光顿住了——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小小的老虎头,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三月初七,柳侍郎亲验石料,收‘火玉’三枚。”
火玉?南茉立刻想起赵石石雕上的火焰纹路。难道所谓的“火玉”,就是赵石刻在石碑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个说赵石会刻老虎的小男孩又跑了回来,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先生,我爹说,当年赵大叔刻石碑时,总往石料里塞东西,说要给‘水里的妖怪’留点念想……”
往石料里塞东西?
南茉心头豁然开朗。
赵石哪里是在刻老虎,他是在借着雕刻的名义,把河工案的证据藏在了石碑里!而那些所谓的“火玉”,恐怕就是藏着证据的信物!
她看向窗外,镇西的方向隐约能看到老石坊的烟筒。老石匠刚才盖起来的那块石碑,十有八九就是赵石当年刻的那块!
“阿竹,”南茉合上《河工录》,眼神亮得惊人,“去把那套《南华经》取来,用布包好。”
“小姐,您要拿书做什么?”
“去跟老石匠,换一块石碑。”
夕阳西下时,南茉抱着一个沉重的木盒回到书局。阿竹掀开布一看,里面是半块刻了一半的石碑,正是老石坊里那块蒙着布的石料。
“小姐,您真用《南华经》换了这个?”阿竹心疼得直皱眉,“那可是孤本啊!”
“孤本再珍贵,也不如这半块石碑有用。”南茉拿起凿子,轻轻敲了敲石碑底部,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你看,这里面藏着东西。”
她刚想动手凿开,突然听到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是萧彻的人。
暗卫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王爷说,柳氏的兄长柳承业明日会路过清河镇,押送一批‘军粮’去北疆。”
柳承业?南茉握着凿子的手顿住了。
那个当年主持河工案、收了“火玉”的工部侍郎,居然要来了?
她看向那块石碑,又看了看暗卫递来的密信,唇角突然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阿竹,”她放下凿子,“去烧壶热茶。今晚,咱们得好好‘读’读这石碑了。”
而明天,或许就是揭开河工案真相的最好时机。
夜色渐浓,书局的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光,映着南茉专注的侧脸。她手里的凿子轻轻落下,在石碑上敲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叩问那些被掩埋了二十年的真相。
巷口的老槐树上,暗卫隐在阴影里,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清河镇的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而那半块藏着秘密的石碑,就是点燃这暗流的第一簇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