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春天来得温柔,巷口的老槐树抽出新绿,南知书局门口的石阶上,总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看着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嬉闹。
南茉穿着一身素雅的布裙,正在教孩子们临摹字帖。阳光透过窗棂,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格外安宁。
“先生,这个‘敬’字好难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纸,皱着小脸。
南茉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落笔:“‘敬’字要稳,就像做人要端正。你看,横平竖直,就像你父亲打渔时拉起的网,一丝一毫都不能错。”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真地练了起来。
阿竹端着茶走进来,笑着说:“小姐,您现在越来越像教书先生了。”
“本来就是啊。”南茉接过茶,抿了一口,“能安安稳稳教孩子们读书,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阿竹看着她,眼眶有些热,“就是有时候会想起在北疆的日子,虽然凶险,却也……”
“却也难忘,是吗?”南茉笑了笑,“那些日子,确实让我学会了很多。”
她学会了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学会了如何信任他人,也学会了……有些牵挂,不必挂在嘴边,却始终在心里。
正说着,王伯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南姑娘,京城来的信,说是沈大人寄的!”
南茉接过信,拆开一看,嘴角忍不住上扬。沈砚之在信中说,南家旧案牵连出的其他冤案已陆续平反,当年被诬陷的官员大多恢复了名誉,朝廷风气为之一新。他还说,陛下感念南敬言的忠烈,特许将南家的部分藏书移送至南知书局,让这些珍贵的典籍能在民间流传。
“太好了!”阿竹凑过来看,“有了那些书,书局就更像样了!”
“是啊。”南茉将信收好,心中一片温暖。父亲毕生守护的文脉,终于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几日后,京城的藏书果然到了。整整三马车的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农桑医算,琳琅满目。镇上的百姓都来看热闹,啧啧称奇。
“南姑娘,这得多少钱啊?”有人问道。
“是陛下赏赐的,为了让孩子们能读到更多的书。”南茉笑着解释,指挥着阿竹和王伯将书搬进书局,“等整理好了,大家都可以来借阅。”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
整理书籍时,南茉在一箱子旧书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木盒——是父亲当年用来装砚台的盒子。她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砚台,只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的字迹,写着一首诗:
“清风拂柳岸,明月照河湾。
此心昭日月,何惧路漫漫。”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坦荡与坚韧。南茉的指尖抚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写下这首诗时的心境。
“小姐,这是……”阿竹好奇地问。
“是父亲写的。”南茉轻声道,“他是在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守本心。”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与寻常的商旅不同,这马蹄声沉稳而有节奏,停在了书局门口。
南茉抬起头,只见一个玄色身影从马上跃下,正是萧彻。他穿着常服,褪去了盔甲的凌厉,多了几分随和,身后的亲卫牵着马,手里还提着一个木箱。
“萧王爷?”南茉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路过,进来看看。”萧彻走进书局,目光扫过整齐的书架和认真读书的孩子,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看来,你把这里打理得很好。”
“托王爷的福。”南茉请他坐下,让阿竹沏茶,“北疆都安定了?”
“暂时安稳了。”萧彻道,“匈奴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再南下。本王向陛下请了假,出来走走。”
他打开带来的木箱,里面竟是几卷北疆的地图和一本《边地风物志》:“这些或许能让孩子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南茉看着那些地图,上面标注着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显然是萧彻特意让人整理的。她心中一暖:“多谢王爷。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
萧彻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南知”玉印上——那是用赵石的石雕边角料做的,如今被南茉当作镇店之宝挂在墙上。
“赵石的案子,陛下已经下旨平反了,还追封了他‘义士’的称号。”萧彻道,“他的家人,啸风堂的人已经找到了,在江南安置妥当。”
“太好了。”南茉由衷地高兴,“九泉之下,他也能安息了。”
两人聊着天,从北疆的风土人情,到京城的官场变动,再到清河镇的琐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孩子们好奇地围在旁边,看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客人”,小声议论着。
“先生,这位叔叔是谁啊?”刚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问道。
南茉笑了笑:“是远方来的朋友。”
萧彻看着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块狼牙形状的玉佩,递了过去:“这个送你,保平安。”
小姑娘吓得躲到南茉身后,摇摇头:“娘说,不能要陌生人的东西。”
萧彻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说得对。那等你认识我了,再送给你。”
夕阳西下时,萧彻起身告辞。南茉送他到巷口,看着他翻身上马。
“王爷要去哪?”
“先在清河镇住几日。”萧彻勒住缰绳,看着她,“不打扰吧?”
“王爷愿意留,是清河镇的荣幸。”南茉笑道。
萧彻笑了笑,策马离去,亲卫跟在后面。他没有走太远,就在镇东的客栈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萧彻时常来书局坐坐。有时看南茉教孩子们读书,有时帮着整理书架,偶尔还会给孩子们讲北疆的故事——讲草原上的雄鹰,讲沙漠里的驼队,讲士兵们如何在雪地里站岗。
孩子们渐渐不怕他了,总缠着他要听故事。阿竹和王伯看在眼里,相视一笑,眼里都带着几分了然。
这日傍晚,南茉在整理父亲的那首诗时,萧彻走了进来。
“在看什么?”
“家父写的诗。”南茉递给她。
萧彻接过,轻声念了一遍,目光落在“此心昭日月,何惧路漫漫”一句上,沉默片刻,道:“南大人确实是这样的人。”
“你认识家父?”南茉有些意外。
“早年在京城,曾远远见过几次。”萧彻道,“那时他正力主改革漕运,被很多人反对,却始终坚持。本王那时就觉得,这人虽文弱,骨头却硬。”
南茉心中一动,原来父亲和他,早有这样的渊源。
“后来家父蒙冤,王爷……”
“那时本王在北疆,鞭长莫及。”萧彻的语气带着一丝歉意,“等我知道消息时,已经晚了。”
“不怪你。”南茉摇摇头,“能为家父平反,王爷已经帮了大忙。”
两人站在窗前,看着夕阳染红天际,老槐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归巢。
“南茉,”萧彻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清河镇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回京城看看?”
南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了。这里有孩子们,有书局,有父亲留下的文脉,挺好的。”
萧彻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也好。”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本王向陛下请了旨,兼任京畿防务,以后可以常来清河镇。”
南茉心中一跳,抬起头,正对上他明亮的眼睛,那里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只有温和与期待。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低下头,轻声道:“书局的门,永远为王爷敞开。”
萧彻笑了,像北疆的阳光,温暖而耀眼。
夜色渐浓,书局的灯亮了起来,映着窗纸上两个并肩的身影。清河镇的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巷口,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深埋心底的牵挂,都在这温柔的夜色里,渐渐沉淀为最安稳的幸福。
而南知书局的灯光,会一直亮下去,照亮孩子们求知的路,也照亮两个灵魂彼此靠近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