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雨总是来得缠绵，淅淅沥沥打在书局的青瓦上，汇成细流沿着檐角滴落，在石阶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南茉坐在窗边翻看着沈砚之寄来的信，信里说京城藏书楼的匾额已定，是御笔亲题的“崇文阁”，还附了一张拓片，笔力浑厚，倒有几分父亲当年的风骨。
“小姐，萧王爷送了些北疆的干货来，说是能防潮。”阿竹抱着一个藤筐走进来，里面装着苁蓉、枸杞，还有几块风干的牛肉干，“他说这几日雨大，怕书局的书受潮。”
南茉抬眼，见萧彻的亲卫正站在巷口，见她望过来，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她指尖划过拓片上的“文”字，轻声道：“收起来吧，把苁蓉和枸杞拿来，泡些茶。”
阿竹笑着应了，手脚麻利地去准备。
没过多久，萧彻 himself 便掀帘进来了，身上带着些湿气，玄色衣袍的下摆沾了点泥点，显然是冒雨过来的。
“这雨下得倒是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朦胧的雨景，“北疆的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不像江南，缠缠绵绵的。”
“各有各的好。”南茉给他斟了杯刚泡好的苁蓉茶，茶汤呈琥珀色，带着淡淡的药香，“王爷尝尝，据说能驱寒。”
萧彻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低头抿了一口：“味道不错。比军中那些苦药汤子强多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桌上的拓片上：“这是崇文阁的匾额？”
“嗯，沈大人寄来的。”南茉将拓片推过去，“王爷觉得如何？”
萧彻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笔锋沉稳，有帝王气象。沈砚之能说动陛下题字，倒是能耐。”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比起匾额，藏书楼里的书才是根本。”
“王爷说得是。”南茉道，“我选了些清河镇的孤本让沈大人入藏，都是些关于河工、农桑的实用册子，或许比那些诗词歌赋更有用。”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总能抓到要害。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填不饱肚子，也守不住家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藏书楼说到河工，从北疆的互市说到江南的漕运。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说起来，下月北疆要开互市，我得回去盯着。”萧彻忽然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天气，“上次你说的‘以茶换马’，我让幕僚拟了个章程，想请你看看。”
南茉抬眼：“王爷是想让我……”
“不是让你去北疆。”萧彻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卷纸，“这是章程的抄本，你帮着看看有没有疏漏。你对商贸的细节比我懂。”
那卷纸被油纸仔细包着，没有沾到一点湿气。南茉接过展开，上面的字迹不是萧彻的，却一笔一划极为工整，显然是精心誊抄的。章程里详细写了互市的种类、价格、监察制度，甚至连如何防止官吏克扣都想到了，最后几页，还留着几处空白，像是特意等着她补充。
“王爷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南茉指尖划过那些空白处，“若是真要说，或许可以加一条‘商队联保’，让几家商队互相监督，比单靠官府巡查更有效。”
萧彻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商队最懂行里的猫腻，让他们互相盯着，确实更稳妥。”他看着南茉，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南茉微微一笑，将章程卷好递回去：“不过是纸上谈兵，具体行不行，还得看实际操作。”
“你若去了，肯定行。”萧彻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语气有些过于直接，耳根微微发热，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对这些事的敏锐度，比朝中那些只会空谈的大臣强多了。”
南茉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转而道：“对了，沈大人信里说，京里新出了一批活字印版，比雕版更省力，我托他帮忙订了一套，以后书局印书能快些。”
“活字印版？”萧彻来了兴趣，“我在北疆听说过，说是一个叫毕昇的匠人发明的，没想到已经传到京城了。”
“沈大人说，这东西能让书价降下来，让更多人买得起书。”南茉道，“等印版到了，我先印一批北疆的垦荒图谱，或许对那边的屯田有帮助。”
萧彻心中一动。她总是这样，看似在说书局的事，却总能不着痕迹地想到北疆的需要。他忽然觉得，这清河镇的雨，似乎也没那么缠绵难耐了。
“好。”他点头，“若是需要北疆的资料，随时找我。”
雨彻底停了，巷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踩着水洼嬉笑打闹。阿竹在收拾茶具，哼着江南的小调，气氛安宁而平和。
萧彻站起身：“我该回客栈了。章程的事，多谢。”
“王爷客气了。”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道：“崇文阁开阁那天，沈砚之肯定会请你去京城。”
南茉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若你去，”萧彻的声音低沉了些，“我让亲卫跟着，路上能安全些。”
南茉心中微暖，点头道：“多谢王爷。若真要去，定会告知。”
萧彻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雨后的阳光里。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柔和。
南茉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卷被油纸包过的章程。
她知道萧彻的意思，也明白沈砚之寄来拓片的心意。这两个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正以各自的方式，向她递来橄榄枝。
而她，既不需要依附，也不必拒绝。
正如这江南的雨，润物无声，却自有力量。
她转身对阿竹道：“把那套河工图谱找出来，我再核对一遍，好给沈大人寄过去。”
阿竹笑着应了。书局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窗外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温柔而坚定。
有些靠近，不必说破；有些心意，自在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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