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暑气渐渐消退时，书局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块墨玉，看模样三十出头，眉目疏朗，却带着一股久经风霜的锐气。他不像寻常书生那般拘谨，进门便径直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典籍，最后停在最上层那套《南氏家训》前。
“这套家训，倒是少见。”他声音清朗，带着点江湖人的洒脱，“南前尚书的手迹？”
南茉正在整理账目，闻言抬头：“先生认得家父？”
那人转过身，拱手一笑：“在下谢临舟，久闻南大人风骨，只是缘悭一面。”他目光落在南茉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南姑娘近年在清河镇重整文脉，倒是不负南大人遗志。”
南茉心中微讶。谢临舟？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沈砚之的信里见过，提过他是江湖上“听风楼”的楼主，专司收集天下秘闻，亦正亦邪，连朝廷都要让他三分。
“谢楼主过誉了。”南茉不动声色，“不知楼主今日到访，是想买书，还是……”
“既想买书，也想找人。”谢临舟拿起一本《边地舆图》，指尖点在北疆与中原交界的一处关隘，“听说南姑娘与靖北关的萧王爷、京城的沈御史都有交情？”
【嘀——检测到新人物“谢临舟”，身份：听风楼主。与宿主关联度：待解锁。】
小七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南茉指尖微顿，面上依旧平静：“略识一二。不知楼主找他们何事？”
“不找他们，找你。”谢临舟放下舆图，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封，“有人托我给南姑娘带样东西，说是与南大人的旧案有关。”
南茉接过纸封，入手沉甸甸的。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南”字——是父亲当年常戴的那块，据说另一半在他一位生死之交手中。
“这玉佩……”
“二十年前，南大人在江州治水时，救过一个叫‘老河伯’的匠人，这玉佩是他们结义时各执一半的信物。”谢临舟道，“老河伯上月病逝了，临终前让我把这半块玉佩交给你，还说……当年陷害南大人的‘通敌信’，笔迹仿得再像，也缺了一个关键记号。”
南茉心中剧震。父亲的笔迹确实有个旁人不知的小习惯——写“南”字时，最后一竖会带个极轻的弯钩，像是暗藏的锋芒。柳氏伪造的那封信，她当年隔着牢房铁窗看过一眼，那“南”字的收尾确实过于平直！
“老河伯还说什么了？”
“他说，当年帮柳氏找匠人仿字的，除了周文彬，还有一个人，是江州知府的幕僚，叫温秀山。”谢临舟看着她，“这人现在在苏州府做盐商，日子过得逍遥得很。”
南茉握紧那半块玉佩，指节泛白。周文彬已死，温秀山便是唯一的活口！
“多谢楼主告知。”她抬头，“不知楼主为何愿意帮这个忙？”
谢临舟笑了笑，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南大人当年治水，救了江州数十万百姓，我谢临舟，便是其中之一。”他顿了顿，“再说，听风楼做生意，讲究‘因果’。柳氏的党羽这些年在江南私贩盐铁，早就碍了我的眼，借南姑娘的手除了他们，也算一举两得。”
这话坦诚得近乎直白，倒让南茉放下了几分戒心。
“楼主既知温秀山的下落，想必也清楚他的底细？”
“自然。”谢临舟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这是他的住址和每日行踪。此人贪好美色，每晚必去苏州府的‘烟雨楼’听曲，是个极好下手的机会。”
南茉接过字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与谢临舟的清朗气质截然不同。
“只是……”她犹豫道，“温秀山既是柳氏旧部，身边定然有护卫。”
“南姑娘忘了？”谢临舟挑眉，“你认识萧王爷和沈御史。萧王爷在苏州府有啸风堂分舵，沈御史的门生在江南任按察使，想动一个盐商，不难。”
他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试探。
南茉心中了然。谢临舟不仅送来了线索，还间接点明了她如今的“人脉”——这既是示好，也是在掂量她的分量。
“楼主费心了。”她将字条收好，“此事若成，南茉必有厚报。”
“厚报就不必了。”谢临舟转身走向门口，“若南姑娘得空，倒是可以给我留一套《南氏家训》。我那听风楼里，正缺些能让人静心的东西。”
“好。”
谢临舟掀帘离去，青布长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与书局的墨香交织在一起。
阿竹从后院走出来，小声道：“小姐，这人看着不像善茬，要不要……”
“无妨。”南茉抚摸着那半块玉佩，“他想要的，与我们要的，不冲突。”
【宿主，这个谢临舟不简单啊！听风楼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他要是站在你这边，可比沈大人和萧王爷的助力更隐蔽！】小七兴奋道。
南茉没接话，提笔给苏州府的啸风堂分舵写了封信，让他们先去探查温秀山的虚实。写完信，她又拿起谢临舟留下的那张字条，指尖在“烟雨楼”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贪好美色？倒是个容易利用的弱点。
傍晚时分，萧彻又来了，手里提着一坛北疆的烈酒：“刚从驿站取的，说是今年的新酒，尝尝？”
南茉接过酒坛，顺势把谢临舟到访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听风楼的部分，只说是“一位江湖朋友带来了温秀山的消息”。
萧彻听完，眉头微蹙：“温秀山？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名字……”他想了想，“对了，前几年北疆查获一批走私的铁器，供货方就叫温秀山，只是当时他在江南，没抓到人。”
南茉心中一动：“这么说，他不仅帮柳氏伪造文书，还私通北疆？”
“极有可能。”萧彻道，“柳氏的兄长柳承业当年负责军粮采买，与温秀山勾结，用劣质粮换铁器，再卖给匈奴，这账怕是早就算不清了。”
他看着南茉：“你想动他？”
“嗯。”南茉点头，“他是除柳氏之外，唯一见过伪造书信全过程的人。”
萧彻沉吟片刻：“苏州府的分舵归啸风堂总舵管，我让他们全力配合你。只是……温秀山老奸巨猾，你不要亲自去。”
“我知道。”南茉道，“我打算让分舵的人扮作烟雨楼的伙计，找机会拿到他的口供。”
萧彻看着她条理清晰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送封信给沈大人。”南茉提笔写了几行字，“温秀山走私铁器的事，或许能让江南按察使出手，官府和江湖势力双管齐下，更稳妥。”
萧彻接过信纸，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铁证待取，需官面配合”，字迹干练，没有多余的话。他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我今晚就让亲卫送去。”
夜色渐浓，萧彻离开后，南茉独自坐在灯下，将那半块玉佩与父亲留下的诗卷放在一起。玉佩的断口处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老河伯摩挲了无数次。
【宿主，谢临舟突然出现，会不会是个陷阱？】小七有些担心。
南茉看着跳动的烛火，轻声道：“是陷阱，也要踏进去。”
温秀山这条线索，太重要了。不仅关乎父亲的清白，更牵扯出柳氏与匈奴的深层勾结，甚至可能动摇整个江南的盐铁吏治。
她拿起那坛北疆烈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液入喉，带着凛冽的暖意，像极了萧彻的性子。
而谢临舟的出现，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让原本清晰的棋局，又添了几分变数。
但这变数，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
南茉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苏州府的舆图上，指尖重重一点。
温秀山，烟雨楼。
这场戏，该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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