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的烟雨楼，向来是达官显贵寻欢作乐之地。华灯初上时，楼里丝竹悦耳，酒香袭人，温秀山最爱的“醉春坊”雅间内，却早已布下了无形的网。
南茉坐在隔壁雅间，透过屏风的缝隙，看着温秀山被几个打扮妖娆的女子簇拥着，杯盏交错间，脸上已带了几分醉意。她指尖捻着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这是她与萧彻留在清河镇的那局残棋，此刻被她带在身边，倒成了定神的物件。
“楼主说，温秀山今晚必提那批‘新货’。”暗卫低声禀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听风楼的人已经在码头布好了，只等他上钩。”
南茉点头。谢临舟送来的消息里提过，温秀山每月都会从匈奴私运一批“特殊货物”，说是皮毛，实则混着铁器和药材，而交易的暗号，就藏在与烟雨楼姑娘的调笑里。
【宿主，萧王爷的亲卫已经到苏州府了，就在楼下候着。】小七的声音带着点雀跃，【他还让人送了盒伤药来，说是怕你动手时不小心擦伤——这关心也太明显了吧！】
南茉指尖一顿，没接话。屏风外传来温秀山的浪笑：“小美人别急，等爷这批货出手，给你买支赤金点翠的步摇……”
“货”字刚出口，南茉便对暗卫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温秀山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撞老子？”
“对不住温老爷，小的不是故意的……”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正是听风楼安排的人。
趁乱之际，暗卫悄无声息地潜进醉春坊，在温秀山的茶盏里换了一杯加了料的碧螺春。
等风波平息，温秀山重新坐下时，早已忘了刚才的不快，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脸上的潮红便褪了下去，眼神也开始发直，显然是药效起了作用。
“温老爷，您怎么了？”身旁的女子假意关切。
温秀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含混的嘟囔。
南茉起身，对暗卫道：“带他去后巷。”
后巷的废弃仓库里，烛火摇曳。
温秀山被冷水泼醒时，发现自己被捆在柱子上，眼前站着个素衣女子，正是白天在书局见过的南茉。他心头一紧，酒意和药效瞬间醒了大半：“是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南茉搬了张木凳坐下，手里把玩着那半块刻着“南”字的玉佩，“只想问问温大人，二十年前江州治水，家父是怎么被你们构陷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秀山梗着脖子，“南敬言是通敌叛国，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南茉冷笑一声，将玉佩扔到他面前，“老河伯临终前，把这个交给了我。他说，当年是你逼着他在伪证上画押，还说……你手里有柳氏伪造书信的底稿。”
温秀山的脸色猛地变了。老河伯那个老东西，明明早就疯疯癫癫，怎么会……
“你把底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罪。”南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让人胆寒的压迫感，“否则，听风楼的手段，你应该听说过。”
提到听风楼，温秀山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那是群什么样的狠角色。可他更清楚，若是招了，柳氏背后的势力绝不会放过他。
“我……”他犹豫着，额头上渗出冷汗。
南茉没再逼他，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她知道，对付这种人，威逼不如利诱，硬闯不如智取。
果然，没过多久，温秀山便咬了咬牙：“我可以给你底稿，但你得保证，放我一条生路，还要送我妻儿去江南避祸。”
“可以。”南茉点头，“只要底稿是真的，我保你妻儿平安。”
温秀山松了口气，报出了藏匿底稿的地址——就在他府中书房的笔筒里，用蜡封着。
暗卫立刻动身去取。仓库里只剩下南茉和温秀山，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温秀山突然问道，“南敬言已经死了，你就算翻案，又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南茉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只是不想让忠良蒙冤，让奸佞得意罢了。”
温秀山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苍凉：“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年他在江州，也是这样，宁肯自己受委屈，也要护着那些河工。”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柳氏让我仿他的笔迹时，我心里也打鼓。可我穷怕了，看着那些黄金，就什么都不管了……”
南茉没说话。人性的复杂，她早已见识过。
【宿主，温秀山这是在自我忏悔吗？这种时候最容易动摇了！】小七道，【要不要再加把火，让他把柳氏的其他罪证也招出来？】
南茉刚想开口，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萧彻的亲卫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姑娘，萧王爷到了，就在外面。”
南茉有些意外，抬眼看向门口。萧彻一身玄色劲装，带着一身夜露走了进来，目光扫过被捆的温秀山，最后落在南茉身上：“没事吧？”
“没事。”南茉起身，“刚问出底稿的下落。”
萧彻点头，走到她身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放在桌上的棋盘，见那枚黑子正落在“将”位旁，眸色微深。他知道她的习惯，落子从不含糊，每一步都藏着后招。
“沈大人的人也快到了。”萧彻道，“温秀山走私铁器的账本，按察使已经拿到了，正好和底稿对质。”
温秀山听到“账本”二字，脸色彻底灰败。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半个时辰后，温府书房。
暗卫果然在笔筒里找到了那卷用蜡封着的底稿，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与南敬言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南”字的收尾处，少了父亲特有的那个弯钩——这正是最关键的破绽！
南茉将底稿与沈砚之派人送来的“通敌信”原件对比，两处笔迹的破绽如出一辙，足以证明伪造之事。
“证据确凿。”萧彻看着底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柳氏的党羽，该清算了。”
南茉将底稿小心收好，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父亲，您看，真相就要大白了。
萧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微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亲卫说你可能用得上。”
南茉接过，见是北疆特有的伤药，药效极好。她抬头看向萧彻，他的眼神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多谢。”
“举手之劳。”萧彻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夜色，“雨停了。”
南茉也看向窗外，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庭院的芭蕉叶上，带着雨后的清新。她知道，这场持续了多年的阴霾，终于要散开了。
而身边的人，一个带着北疆的风霜，一个藏着朝堂的沉稳，还有那个如影随形的江湖客，都在这场博弈中，与她越走越近。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底稿，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
接下来，该轮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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