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船行至淮阴渡口时，已是深夜。江风卷着雨丝拍打船篷，发出“噼啪”声响，像极了京城那伙人急不可耐的脚步声。
南茉借着舱内烛火，再次展读沈砚之的急信。信纸边缘因被雨水洇过而发皱，字迹却依旧力透纸背：“柳氏狱中串供，称你手中账册系伪造，更指认啸风堂暗卫为‘私兵’，意图坐实你与萧彻‘内外勾结’之罪。皇后已在御前哭谏三次，言说‘藩王与罪臣之女往来过密，恐动摇国本’。陛下虽未明旨，但御书房的朱批已显犹豫——速从通州秘道入京，万勿走漕运官道！”
“勾结？”南茉将信纸按在案上，指尖划过“藩王”二字，眸色转冷，“他们倒是会扣帽子。”
萧彻刚巡查完甲板，带着一身湿气走进来，玄色披风下摆还滴着水。他见南茉脸色凝重，拿起信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柳氏打不过硬仗，就只会玩这些阴私把戏。”他解下披风扔给暗卫，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敲在“通州”位置，“沈砚之的意思，是走通州卫的密道？”
“是。”南茉点头，“通州卫指挥使是沈大人的门生，这条密道原是当年防备倭寇所建，如今倒成了咱们的护身符。”
“倒是稳妥。”萧彻指尖顺着密道的路线滑动，“只是从淮阴到通州，需弃船走陆路，约有三百里山路，夜里难行。”
南茉抬眼看向窗外。雨势渐大，江面上水雾弥漫，连岸边的渔火都变得模糊：“越难行，才越安全。今夜就动身？”
“今夜就走。”萧彻语气果决，转身对舱外暗卫吩咐，“让船工在下游芦苇荡靠岸，备两匹快马，带足干粮和伤药。另外，把北疆的‘玄字令’取来——遇上盘查，不必客气。”
“玄字令”是北疆最高调令，见令如见主帅，寻常关卡根本不敢阻拦。南茉看着他利落安排的身影，心中微暖——他总是这样，看似冷硬，却早已为她铺好了所有退路。
【宿主你看！萧王爷连玄字令都拿出来了！这可是能调动边关铁骑的信物啊！】小七在脑海里咋咋呼呼，【他对你的在意，都快藏不住了！】
南茉没接话，只是将账册与林万山的亲笔信仔细裹进油布，塞进贴身锦囊。她知道，这两样东西是父亲最后的骨血，也是刺破京城迷雾的唯一利刃，绝不能有失。
三更时分，船在芦苇荡靠岸。
雨丝混着夜风灌进衣领，带着刺骨的寒意。萧彻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来，不由分说裹在南茉身上：“山路湿滑，仔细着凉。”
狐裘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意顺着布料漫进肌肤。南茉想取下，却被他按住手：“披着。你若病了，谁去朝堂上跟柳氏对质？”
他语气依旧硬邦邦，指尖却带着刻意放轻的力道。南茉抬头，见他鬓角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烛光下闪了闪，终是低头道了声“多谢”。
两匹快马在雨夜中疾驰。马蹄踏过泥泞的山路，溅起串串泥水，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萧彻始终走在南茉身侧，遇着陡峭处便伸手扶她一把，遇着岔路便先勒马探路，沉默却周全。
行至半途，雨势突然转急，山路越发难行。萧彻勒住马缰：“前面有座山神庙，先避避雨。”
山神庙早已荒废，神像倾颓，蛛网遍布，唯有墙角还能勉强遮雨。暗卫生起一堆篝火，火光跳跃着驱散寒意，也照亮了两人沾满泥点的衣袍。
萧彻从行囊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风干的牛肉和一壶烧酒。他递给南茉一块牛肉：“先垫垫，北疆的吃食，顶饿。”
牛肉干嚼劲十足，带着淡淡的盐香，南茉慢慢嚼着，忽然想起在清河镇时，他也是这样，总带着些北疆的特产来书局。
“王爷似乎很喜欢北疆的吃食？”她随口问道。
“不是喜欢，是习惯。”萧彻灌了口烧酒，喉结滚动，“在北疆戍边时，常连着几日吃这个。有时遇上战事，能有块干肉、一口酒，就已是奢侈。”他看向南茉，火光映在他眼中，添了几分柔和，“不像你们江南，有精致的糕点，温热的茶汤。”
南茉想起他刚才将披风让给自己的举动，轻声道：“北疆的风雪，比江南的雨更烈吧？”
“烈得多。”萧彻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最冷的时候，哈气成霜，握剑的手能冻在剑柄上。但也痛快——风是直的，雪是净的，不像京城，连空气里都飘着算计。”
他这话，像是在说北疆，又像是在说眼前的局势。南茉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道：“王爷有没有想过，若不是生在王府，会做些什么？”
萧彻愣了一下，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道：“或许会去当马夫。北疆的马最通人性，不用猜人心思。”
南茉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王爷说笑了。”
“是真心话。”萧彻看着她的笑眼，火光在她眸中跳跃，像落了两簇星星，“不过现在觉得，猜人心思，也未必全是坏事。”
南茉心头一跳，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整理衣袖。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极了他们此刻微妙的距离。
【！！！他这话绝对是在说你啊！好感度肯定又涨了！】小七激动道。
萧彻没再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苗蹿得更高，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平日里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南茉看着他握着柴枝的手，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在递给她烧酒时，刻意将壶嘴转了方向，怕烫着她。
“京城的事，你不必担心。”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沈砚之在朝堂上能稳住局面，我在京畿营的旧部也已待命。柳氏和皇后想动你，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南茉握着温热的酒壶，指尖微颤：“王爷何必如此？此事本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萧彻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南大人是我敬佩的忠良，你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道，“是值得我护着的人。”
雨还在下，庙里却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南茉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只有坦荡的关切，像北疆的星空，干净而明亮。
她忽然明白，从望云亭的援手，到南府的夜探，再到此刻的风雨同行，他对她的在意，早已超越了“盟友”二字。
“王爷的心意，南茉记下了。”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雨丝，“但前路凶险，我不想拖累王爷。”
“我从不怕拖累。”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南茉，你记住，到了京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狼牙吊坠，牙尖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物件。
“北疆的习俗，狼牙能辟邪。”他将吊坠放在南茉手心，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肌肤，两人都微微一顿，“带着它，就当……我在你身边。”
南茉握紧那枚狼牙，冰凉的牙质里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像个第一次送礼的少年。
“多谢王爷。”她将吊坠贴身戴好，隔着衣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篝火渐渐弱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萧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雨小了，该走了。争取午时赶到通州。”
南茉点头跟上，走到庙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堆余烬。昨夜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像这篝火的余温，在心底慢慢散开。
她知道，京城的漩涡已近在眼前，柳氏的毒计、皇后的眼线、朝堂的倾轧，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她。但此刻，握着胸前的狼牙，看着身前萧彻挺拔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再深的泥沼，她也能踏过去。
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两匹快马再次踏上征途，朝阳从云层中挣脱出来，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通州的方向，已隐隐可见炊烟升起——那是京城的方向，也是决战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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