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监的验册结果出来得很快。
三日后,桑皮纸的年份、松烟墨的产地、南敬言与林万山的私印,桩桩件件都印证了账册的真实性。皇帝震怒,下旨将柳氏从死牢提至御前审问,却被南茉拦住了。
“陛下,柳氏心思缜密,御前审问恐难让她吐露实情。”南茉在御史台偏室对沈砚之道,“不如让我去天牢见她一面。”
沈砚之眉头微蹙:“天牢凶险,她恨你入骨,怕是会……”
“正因为恨,才更容易露出破绽。”南茉指尖划过账册上柳承业的签名,“她最在意的是柳家的荣华,只要让她觉得一切都将失去,定会不打自招。”
萧彻从外面进来,恰好听到这话,眸色微动:“我陪你去。”
“不必。”南茉摇头,“人多了,反而让她警惕。我一个人去,更能让她放松戒备。”她看向萧彻,目光平静却坚定,“王爷只需在外接应,防止她狗急跳墙即可。”
萧彻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我让啸风堂的人守住天牢外围,若有异动,立刻动手。”
天牢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血腥气。
南茉跟着狱卒穿过幽暗的甬道,铁栏后传来犯人的哀嚎与铁链拖地的声响,阴森得让人脊背发凉。柳氏被关在最深处的单间,曾经风光无限的诰命夫人,此刻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透着阴狠。
“南茉?”柳氏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你倒敢来见我。是来看我笑话的?”
南茉在牢门外的木凳上坐下,将账册副本放在膝上:“我是来跟你算笔账的。”
“算账?”柳氏嗤笑,“我柳家如今的下场,不都是拜你所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是来杀你的。”南茉翻开账册,指尖点在“江州河工款”那一页,“二十年前,你兄长柳承业贪墨河工款二十万两,导致堤坝溃决,淹死百姓三千余人。父亲查到此事,想上奏朝廷,你却联合张太尉,伪造通敌信,将他构陷至死。这笔账,你认不认?”
柳氏的脸色白了一瞬,却梗着脖子:“那是他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南茉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些淹死的百姓,他们的家人至今还在江边哭坟。你兄长用他们的命换来了柳家的富贵,你夜里睡得安稳吗?”
柳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过脸去:“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南茉逼近一步,声音穿透铁栏,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父亲一生清廉,却被你污蔑为通敌叛国;我南家满门忠烈,却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以为把柳明远推出去就能了事?告诉你,他已经招了,招出了皇后如何指示他私通匈奴,招出了柳家在京畿营安插的眼线,招出了……你当年如何买通狱卒,在我父亲的药里下毒!”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柳氏的软肋。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你胡说!明远不会招的!”
“他为什么不招?”南茉拿出一张纸,隔着铁栏递过去,“这是他的供词,上面写着你当年亲手交给狱卒的毒药配方,还有你说的那句‘南敬言活着一天,柳家就不得安宁’。”
供词上的字迹确实是柳明远的,连他写“安”字时习惯性少写一点的细节都一模一样。柳氏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纸面,脸色一点点变得灰败。
她最清楚柳明远的性子,贪生怕死,一旦酷刑加身,别说供词,恐怕连祖宗十八代的秘辛都能抖搂出来。
“你想怎么样?”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想知道真相。”南茉的目光锐利如刀,“父亲临终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他藏起来的那份‘漕运密档’,到底在哪里?”
那是南茉一直没解开的疑团。父亲的诗卷里多次提到“漕运”,林万山的信中也隐晦提过“河工款与漕运贪腐相连”,她怀疑,当年的河工案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巨贪,或许藏在漕运系统里。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显然被说中了心事。她张了张嘴,却又紧紧闭上,显然还在挣扎。
“柳氏,你该明白。”南茉放缓了语气,“皇后已经弃你而去,柳明远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你身上,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说出真相,戴罪立功。”她顿了顿,补充道,“陛下说了,只要你交出漕运密档,说出幕后主使,可以饶你不死,贬为庶人。”
这是南茉与沈砚之商量好的说辞——先用柳明远的供词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再用“活路”引诱她开口。
柳氏沉默了很久,久到南茉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忽然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漕运密档……在柳家老宅的地窖里,用铜匣锁着,钥匙在……在皇后的凤钗里。”
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草堆上,声音嘶哑:“当年南敬言查到漕运总督与皇后的兄长私通,侵吞皇粮百万石,才被他们联手灭口。那密档里,记着他们每年的分赃明细……”
南茉心中剧震。果然如此!父亲的死,根本不是简单的外戚构陷,而是牵扯到皇后一族与漕运系统的惊天贪腐!
【宿主!挖到大鱼了!漕运总督和皇后兄长!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小七激动得声音发颤。
南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问道:“还有吗?”
“没了……”柳氏摇着头,泪水混合着污垢滑落,“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南茉没再说话,起身转身离去。牢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她听到柳氏发出凄厉的哭嚎,像一头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天牢外的巷子里,萧彻正等着她。
见她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怎么样?”
“都招了。”南茉将柳氏的话复述了一遍,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漕运密档在柳家老宅,钥匙在皇后的凤钗里。”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皇后竟敢勾结漕运总督,侵吞皇粮?简直胆大包天!”
“这才是父亲真正想揭开的黑幕。”南茉望着皇宫的方向,“河工案只是他们抛出来的烟雾弹,真正的贪腐,藏在漕运里。”
“我这就带人去柳家老宅搜密档。”萧彻转身就要走,却被南茉拉住。
“等等。”南茉道,“皇后心思深沉,定会在老宅设下陷阱。不如让沈大人先在朝堂上弹劾漕运总督,引皇后分心,我们再趁机动手。”
萧彻看着她眼中闪烁的锋芒,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夕阳的余晖透过巷口的槐树洒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南茉看着萧彻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棋局,终于要走到终局了。
而那隐藏在层层迷雾后的真相,也即将在阳光下,露出它最真实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