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暮春,总裹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南茉站在乌篷船的船头,指尖轻触掠过的柳枝,看着远处码头渐渐清晰的轮廓——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临水的白墙黛瓦间飘着炊烟,阿竹穿着新做的湖蓝色布衫,正带着一群孩子在码头栏杆旁张望,小豆子手里举着支皱巴巴的桃花,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小姐!这里!”阿竹的声音穿透水汽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船刚稳稳靠岸,她就扑上来,接过南茉手中的行囊,指尖触到行囊上绣的“南”字纹样,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每天都来码头等,从杏花开到桃花落,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孩子们也围上来,小丫头念念拽着南茉的衣袖,把一个用草编的小兔子塞到她手里:“南姐姐,我编了好多小兔子,每天都放在码头,就盼着你回来能看到。”小豆子则仰着小脸,好奇地盯着她颈间的狼牙吊坠:“这是什么呀?是京城来的宝贝吗?”
南茉蹲下身,摸了摸念念的头,又捏了捏小豆子的脸蛋,眼眶也跟着发热:“是宝贝,能护着我们小豆子不生病的宝贝。”她抬头看向阿竹,笑着擦去她的眼泪,“让你们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宿主!终于回家了!你看阿竹哭得多凶,孩子们多黏你!这才是家的感觉啊!】小七的声音带着雀跃,【萧王爷送的狼牙吊坠果然显眼,小豆子都注意到了!】
跟着众人往书局走,脚下的青石板路熟悉又亲切,路过张记点心铺时,掌柜还探出头来打招呼:“南姑娘回来了?刚出炉的桂花糕,给孩子们带几块?”南茉笑着应下,接过油纸包,桂花的甜香混着空气中的水汽,让人心头熨帖——这才是她的清河镇,没有宫墙的冰冷,没有权谋的算计,只有藏在烟火气里的温柔。
推开书局那扇熟悉的木门,墨香混着槐花的甜香扑面而来。书架上的书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每一本的封皮都用细布擦过,连她之前常坐的那张靠窗的木桌,都擦得发亮,案上摆着她惯用的砚台,里面的墨是新磨的,旁边还压着张纸条,是阿竹的字迹:“每天都磨墨,就怕你回来想写字,墨是干的。”
“萧王爷派人送了个大木箱,我给你放在卧室了。”阿竹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里面有北疆的新棉,说江南冬天潮,给你做被子;还有风干肉,王伯尝了一块,说比咱们镇上的腊肉还香;最底下还有张地图,画的全是北疆的风景,萧王爷还在上面写了字呢!”
南茉走到卧室,打开那个雕着花纹的木箱——最上面是件玄色狐裘,毛领蓬松柔软,指尖抚过,还能感受到北疆特有的干爽气息;底下是袋沉甸甸的青稞米,袋子角落贴着张浅灰色的纸条,是萧彻的字迹,苍劲有力:“青稞熬粥暖身,江南多阴雨,别贪凉。”最底层压着一张北疆舆图,图上用红笔圈出几处地方,“此处七月草原如海”“此处湖映星辰”“此处产最烈的酒”,每一处标注旁,都画了个小小的狼牙,透着几分难得的俏皮,像是怕她看不懂,特意做的标记。
她指尖抚过那张舆图,忽然想起离开京城那日,萧彻在城门口送她的模样。他穿着玄色劲装,手里牵着马,明明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了句“路上小心,记得回信”,眼底的不舍像北疆未化的雪,藏得深,却看得清。
“沈大人也寄了好多东西呢!”阿竹跟着走进来,指着里间的书柜,“全是孤本,还有他亲笔写的注,说让你慢慢看。前几天还派人送了批新刊印的《论语》,说给孩子们当课本正好。”
南茉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楚辞》,扉页上是沈砚之温润的字迹:“赠南姑娘,愿文脉如清河,绵长不绝。”字迹间藏着他一贯的周全,像他在崇文阁递来《经世策》时的模样,不动声色,却处处透着心意。
傍晚时分,老槐树下摆起了小桌。
王伯端上刚炖好的鸡汤,汤里飘着几颗红枣,是他特意从后院的枣树上摘的;阿竹炒了几样家常小菜,有清炒时蔬,有酱爆茄子,还有孩子们最爱的炸春卷;小豆子则捧着一坛青梅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是王伯去年秋天腌的,此刻开封,满院都是酸甜的酒香。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叽叽喳喳地问京城的事。南茉给每个孩子夹了个春卷,慢慢说着太和殿的壮阔——殿外的铜狮有多威风,殿内的金砖有多光亮;说着崇文阁的书海——书架高得能碰到屋顶,孤本上的字迹有多娟秀;说着萧彻的银甲——阳光照在上面,亮得晃眼;说着沈砚之的书房——满架的书,案上总放着杯温茶。
她绝口不提天牢的阴冷,不提宫闱的算计,不提那些刀光剑影的时刻——她不想让孩子们过早知道世间的复杂,只想让他们守着这份纯粹的快乐,像清河里的水,干净又清澈。
“萧王爷是不是能打过老虎呀?”小豆子嚼着春卷,含糊不清地问。
南茉笑着点头:“是呀,萧王爷在北疆,还射杀过危害牧民的猛虎呢。”
“那沈大人是不是特别会读书?”念念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他写的字,比先生写的还好看!”
“是呀,沈大人不仅会读书,还很勇敢,会为好人说话。”南茉想起沈砚之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样子,语气里满是敬重。
王伯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之前你在京城,我和阿竹每天都担心,怕你受委屈。现在好了,守着书局,守着孩子们,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南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茶。茶是去年的雨前龙井,是沈砚之之前送的,此刻泡开来,茶香在舌尖散开,混着青梅酒的酸甜,是家的味道。她知道,这场跨越二十年的翻案之路,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柳氏的罪行得以清算,而她,也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入夜后,书局渐渐安静下来。
孩子们都被家人接走了,阿竹和王伯也回了后院的住处。南茉坐在案前,铺开信纸,想给京城回信。写给沈砚之的信里,她细细说着清河镇的变化——书局的孩子们又认了好多字,镇上的文人常来借崇文阁寄来的孤本,张记点心铺的掌柜还问起他,说下次来一定要请他吃桂花糕;写给萧彻的信里,她谢了他送的狐裘和青稞,说阿竹正学着用青稞熬粥,还问北疆的草是不是已经绿了,牧民们是不是开始放牧了。
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谢临舟。那位总是穿着青布长衫、来去无踪的听风楼主,若不是他在苏州递来温秀山的消息,若不是他在京城送来“迷迭香”和漕运名单,或许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她又铺开一张纸,写了封简短的信,说《南氏家训》新印了一批,若他路过江南,随时来书局取,还说清河镇的青梅酒很好喝,等着他来尝。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信纸上,也落在她颈间的狼牙吊坠上,泛着淡淡的光。南茉将写好的信一一叠好,放进信封,忽然觉得心头无比安稳——她不再是那个孤身在京城奔波的南茉,身后有牵挂她的人,身边有温暖的烟火,前路有想做的事。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院中的老槐树在月光下静静伫立,槐花被风吹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雪。远处传来清河水潺潺的声音,混着偶尔的蛙鸣,是清河镇最熟悉的夜曲。
【宿主,你现在的样子,才像真正的“圆满”啊!有自己的小天地(书局),有牵挂的人(孩子们、王伯、阿竹),还有三个满心都是你的人惦记着!】小七的声音带着满足。
南茉没接话,只是轻轻笑着。她知道,京城的沈砚之会在崇文阁整理孤本时想起她,会在看到《经世策》时想起她;北疆的萧彻会在巡视草原时想起她,会在看到狼牙时想起她;江湖的谢临舟会在某个茶馆歇脚时想起她,会在收到信时想起清河镇的青梅酒。
但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守着清河镇的书局,把父亲的文脉一点点传下去,把那些关于正义、关于温暖的故事,慢慢讲给孩子们听。至于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像沈砚之温润的目光,像萧彻直白的牵挂,像谢临舟坦荡的相助,或许不用急着回应——岁月还长,他们总会在各自的路上,以最好的方式,再相逢。
夜风拂过,卷起案上的信纸,南茉伸手按住,指尖触到带着墨香的纸页,忽然觉得无比踏实。她信纸窗,转身走向床榻——明天一早,还要教孩子们读新的《论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