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被押走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曲江池的水汽漫过石阶,打湿了苏岸玄色的衣摆,他却似毫无所觉,只望着易胭收拾药棚的背影出神。
“这些药还能用吗?”他走过去,捡起片沾了泥的紫苏叶。昨夜打斗时,药棚的竹架被刀锋劈裂了半角,不少晒干的药材混着草屑散在地上。
易胭正用麻绳捆扎棚布,闻言回头笑了笑:“洗洗还能入药。倒是你,”她目光扫过他手臂上被划破的衣料,渗出的血渍已半干涸,“伤口不处理?”
苏岸低头看了眼,不在意地拂开:“皮外伤。”话音未落,手腕已被她轻轻攥住。易胭从药箱里翻出金疮药,指尖触到他皮肉时,他下意识绷紧了臂膀。
“去年马球赛上,你拉我那下,力道可比这重多了。”她忽然说,棉签蘸着烈酒擦过伤口,见他眉峰微蹙,又放轻了动作,“那时我就想,苏不良的手,既能握刀,也能护人。”
苏岸喉间动了动,没接话。晨光漫过她的发顶,银簪上还沾着点草叶,倒比任何珠翠都顺眼。他忽然想起昨夜她掷出瓷瓶的瞬间,明明是医者的手,却带着股不容错辨的果决。
“密函已让人加急送往洛阳。”他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晨雾中,朱雀门的轮廓渐渐清晰,“回纥死士背后,怕是还有更大的网。”
易胭包扎的手顿了顿:“那个译语人,或许知道些什么。”她想起前阵子诊病时,那人总对着回纥兵符拓本叹气,说过句“狼山不止有狼,还有不该醒的旧魂”。
苏岸指尖在腰间狼头佩上摩挲片刻:“我这就去鸿胪寺。”转身时,又回头补了句,“回春堂的门,记得闩好。”
易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忽然发现药箱里多了个东西——是那块狼形玉佩,昨夜从死士身上搜出的,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药碾旁,玉质温润,倒像是被人摩挲了多年。
三日后,鸿胪寺译语人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到回春堂时,易胭正在熬药。药汤翻滚的声响里,她想起译语人临终前托人递来的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沙暴”。
“沙暴……”她喃喃自语,忽然掀翻药炉,从灶膛深处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去年漠北密使失踪前,托她保管的舆图,上面用朱砂圈着狼山深处的一处峡谷,旁边注着小字:“沙暴起时,兵甲现”。
这时,门被撞开,苏岸一身血污闯进来,手里攥着半块碎裂的令牌:“回纥主力已过长城,他们要借沙暴掩护,直取长安!”
易胭将舆图铺开,指尖点在峡谷位置:“这里是他们的粮草库。密使早就查到了,只是没来得及传回消息。”
苏岸瞳孔骤缩,忽然抓住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
“狼山。”他的目光亮得惊人,“沙暴来之前,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
药炉里的余火还在跳动,映着两人交握的手。
易胭忽然想起十五那晚的月亮,想起曲江池畔的药棚,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
“我的药箱,”她笑了笑,“得带上。”
风从门缝灌进来,卷起舆图的边角,像一面即将展开的旗帜。
远处的天际,已隐约可见沙尘翻涌的影子,而狼山深处,正有一场风暴,等着他们亲手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