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渐弱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苏岸勒住马缰，玄色外袍上的火星还在滋滋作响，他回头看易胭，见她药箱的铜锁被震开，里面的瓷瓶碎了大半，仅剩的半瓶金疮药正顺着箱底的裂缝往下滴。
“手怎么样？”他伸手去掀她的袖口，昨夜包扎的布条不知何时磨破了，渗出血珠混着沙尘，在腕骨处凝成暗红的痕。
易胭拍开他的手，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卷干净绷带：“先顾你的胳膊。”
她凑近时，闻到他衣襟里飘出的药味——是她临行前塞给他的香囊，艾草混着紫苏，本是防沙瘴的，此刻倒成了硝烟里唯一的清苦气。
不良人牵着马走过来，靴底的火星在沙地上留下一串焦痕：“苏帅，回纥粮草营烧得干净，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易胭，“烽燧暗道里发现了译语人的尸身，手里攥着这个。”
那是块被血浸透的绢布，上面用回鹘文写着几行字。
易胭展开时，指尖微微发颤——是密使的笔迹，说狼山深处的水源被投了毒，让他们务必绕行。
“难怪沙暴来得蹊跷。”苏岸捏紧了那半块令牌，“他们早就算准我们会躲进烽燧。”
他忽然翻身下马，将马缰塞给易胭，“你带一队人往东南走，那里有处山泉，我去追漏网的回纥细作。”
易胭拽住他的衣摆，药箱里的铜哨残骸硌着掌心：“我跟你去。”她从箱底翻出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回春堂灶膛里藏的火药，“密使说过，必要时用这个。”
苏岸的目光落在她沾着药粉的指尖，忽然笑了：“忘了你比谁都懂‘火候’。”他接过油布包，塞进怀里时，触到她之前给的香囊，“走，让他们见识下长安来的药娘子，不止会包扎伤口。”
追击的路藏在沙丘背后，回纥细作的马蹄印在沙地上歪歪扭扭。
易胭跟在苏岸身后，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这是他教的，说在沙漠里，刀要比药瓶更贴身。
转过第三个沙丘时，前方忽然传来狼嗥。苏岸猛地按住她的肩，两人蹲在沙棘丛后，看见十几匹狼正围着三个回纥兵，而那些兵手里的水囊，正往沙里渗着黑褐色的液体。
“是投毒的人。”易胭低声道，“狼喝了染毒的水，才会发狂。”她摸出最后一枚瓷瓶，里面是她特制的麻药，“打狼的话，这个比刀管用。”
苏岸接过瓷瓶，指尖擦过她的指腹：“等会儿听我口令。”他的狼头佩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她腰间的狼形玉佩遥遥相对——那是去年马球赛上，他从马蹄下救她时，不小心撞掉的，后来她一直带在身上。
狼嗥声突然变急。苏岸扬手将瓷瓶掷出去，破空声惊得狼群四散，麻药在沙地上漫开白雾。
易胭趁机冲出去，短刀挑落为首那人的水囊，里面的毒液溅在沙棘上，顿时冒出青烟。
“长安来的？”那回纥兵盯着她的药箱，忽然狂笑，“你们的密使早就招了，说不良人里有内鬼——”
话没说完，苏岸的刀已刺穿他的咽喉。他拔出刀时，血溅在易胭的药箱上，与之前的药渍混在一起，像幅混乱的画。
清理战场时，易胭蹲在沙地上，给一匹受了轻伤的狼包扎。苏岸走过来，踢了踢回纥兵的尸体：“内鬼的事，回去再查。”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骨的伤处，“该换药了。”
易胭仰头时，看见他怀里的香囊露了半截，艾草的香气混着硝烟，竟有种奇异的安稳。
她忽然想起他说的曲江池，那里的竹架该发芽了，紫苏的种子也该落地了。
“等回长安，”她低头缠绷带，声音被风吹得散，“我教你认药草，你教我骑马，如何？”
苏岸的指尖顿在她的腕骨上，那里的旧伤还没好，新伤又叠了上来。
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道：“再加一条，我劈坏的竹架，得你亲自监工。”
风沙掠过沙丘，将狼嗥与马蹄声都卷向远方。
易胭望着苏岸转身时的背影，玄色外袍上的破洞在晨光里发亮，像极了回春堂窗棂漏下的光斑。
她摸了摸腰间的狼形玉佩，忽然觉得，有些伤口不必等结痂，就已在心里生了根。
远处的山泉在晨光里闪着碎银似的光。
易胭背起药箱跟上苏岸的脚步，沙地上的两行脚印很快被风吹浅，却像在说，无论前路有多少风沙，总有人会与你并肩，从狼山一直走到长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