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消息传开后，将军府的门槛比往日更热闹了。其中来得最勤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沈清沅。
沈清沅与易胭自幼相识，只是性子迥异。她惯常穿一身水绿或藕荷色的襦裙，说话轻声细语，手里总捻着串蜜蜡佛珠，看上去温婉得像株临水的柳。可易胭总觉得，这株柳的根，藏着看不见的韧刺。
这日沈清沅又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说是亲手做了些精致点心。刚进花厅，就见苏岸正与易胭看一幅新绘的北境屯田图。他指着图上一处洼地：“这里可引山泉水蓄塘，既能灌溉，又能养鱼，正合了桑基鱼塘的法子。”
易胭点头应着，眼角余光瞥见沈清沅进来，便起身招呼：“沈姐姐来了。”
沈清沅屈膝行礼，目光先落在苏岸身上，随即转向那幅图，掩唇轻笑：“八王爷与易妹妹真是心有灵犀，连看个图都这般投契。不像我，只懂些女红厨艺，怕是要被你们嫌愚笨了。”她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是些花瓣形状的酥点，“听闻王爷爱吃清淡的，我用新采的桂花做了些酥饼，王爷尝尝？”
苏岸礼貌颔首，却没动筷子，只指着图对易胭道：“你看这里的等高线，若筑坝蓄水，需得算出汛期的最大水量，否则……”
话未说完，沈清沅忽然“呀”了一声，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半盏茶水竟都泼在了图上。水墨瞬间晕开，把那片洼地染成了模糊的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拿出帕子去擦，眼眶红了，“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笨手笨脚……”
易胭眉头微蹙。那茶水泼得太巧，正好在苏岸指着的关键处。她刚要说话，却见苏岸已拿起图，轻轻抖了抖：“无妨，墨迹虽晕了，大致的轮廓还记得。”他看向沈清沅，语气温和却疏离，“沈小姐不必介怀，不过是张草图罢了。”
沈清沅这才放下帕子，脸上带着怯怯的笑意：“王爷不怪我就好。说起来，前几日我在寺里上香，听高僧说，女子太过刚硬，恐难宜家。易妹妹这般文武双全，将来怕是要让王爷多费心呢。”
这话里的刺藏得极深，既暗讽易胭不如她温婉，又影射两人性情不合。易胭正要回嘴，苏岸却先开了口：“刚硬有刚硬的好。北境的城墙若不坚硬，如何抵挡风雪？易小姐的‘刚’，是护家卫国的勇，是我远远不及的。”他拿起桌上那支紫苏木簪，轻轻放在易胭手边，“何况，她也有紫苏般的清柔，只是不轻易示人罢了。”
易胭心头一暖，抬头时正对上苏岸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坦荡的认可。
沈清沅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很快掩饰过去，转而说起宫宴上的趣事，话里话外总把自己与苏岸的过往牵扯在一起，仿佛两人早有情愫。易胭懒得理会，只低头看那支木簪，却听苏岸忽然道：“沈小姐记错了，那年在御花园折梅的，是三王爷，不是我。我那日正在城郊看新播的麦种，倒错过了好景致。”
一句话堵得沈清沅哑口无言，脸上终于泛起薄红。
午后苏岸告辞时，沈清沅也跟着起身，说要与易胭同路。走到府门口，沈清沅忽然拉住易胭的衣袖，声音压低了些：“易胭，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这些心思。可苏岸是皇子，将来的路未必平顺，你这般性子，如何与他共进退？”
易胭甩开她的手，目光清亮：“共进退，靠的是真心与担当，不是算计与示弱。沈小姐若有空闲琢磨这些，不如学学种紫苏——至少，实在的草木，比虚浮的心计可靠得多。”
沈清沅的脸彻底白了，看着易胭转身回府的背影，捏着佛珠的手指紧了紧。
易胭回到菜园，见苏岸竟没走，正蹲在紫苏丛边，手里拿着小锄松土机。他抬头看见她，笑了笑：“刚想起，该给紫苏除除草了。”
“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易胭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锄。
“我只记着你说的，紫苏比心计可靠。”苏岸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何况，我要的从来不是会低头折腰的柳，是能与我并肩看山河的树。”
风拂过紫苏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应和他的话。易胭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韧刺，根本伤不了他们——因为他们的根，早已扎在同一片土地上，向着阳光，坦荡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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