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沈清沅倒消停了些,只是京中渐渐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易胭性情剽悍,恐难容于王府;又说八王爷偏爱武将之女,怕是被迷了心窍。这些话像细小的石子,虽砸不伤人,却总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日易胭陪母亲去相国寺上香,刚出大殿,就见沈清沅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廊下,手里捧着盏刚求的平安灯。“易妹妹也来祈福?”她笑意盈盈,目光却扫过易胭腰间的玉佩——那是苏岸送的,玉上雕着缠枝紫苏,是他亲手画的样。
“为北境的将士求平安。”易胭淡淡应着,不想与她多言。
“说起来,”沈清沅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前几日我去八王爷的试验田,见他与一个农户家的女儿说话,那姑娘穿着粗布衣裳,手里还捧着新摘的紫苏,两人站在田埂上,倒像是一对呢。”
易胭脚步一顿。她知沈清沅惯会搬弄是非,可“农户女儿”四个字,还是让心头莫名一紧。
回府的马车上,母亲见她神色沉郁,轻声道:“清沅那孩子,心思深。苏岸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比谁都清楚。”
易胭没说话,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紫苏纹路。她想起苏岸蹲在菜园里的样子,想起他说“田垄里藏着万家灯火”,忽然觉得自己竟被这几句闲话扰了心神,实在不该。
傍晚苏岸来将军府,手里提着个竹筐,里面是新摘的紫苏叶和几颗饱满的紫茄子。“今日学了道新菜,紫苏烧茄子,想请你尝尝。”他笑着往厨房走,没注意到易胭欲言又止的神色。
厨房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他正低头洗着茄子,动作笨拙却认真。易胭靠在门框上,忽然问:“王爷今日去试验田了?”
“去了,”苏岸头也不抬,“东边那户人家的紫苏长得好,讨了些种子回来。那姑娘是个实诚人,说要跟我学培育新种,将来教给村里的人。”
易胭心头的阴霾瞬间散了。原来沈清沅说的“农户女儿”,是讨教农事的村民。她走上前,从竹筐里拿起片紫苏叶:“这叶子新鲜,正好用来裹炸肉。”
苏岸抬头看她,见她眉眼舒展,便笑了:“方才进门时,见你神色不对,可是累着了?”
易胭摇摇头,把紫苏叶递给他:“有人说,见你和田里的姑娘站在一起,很般配。”
苏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放下茄子,认真地看着她:“我与农户站在田里,是为了庄稼;与你站在这里,是为了……”他顿了顿,耳尖微红,“是想和你一起,把日子过成庄稼的模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踏踏实实。”
厨房的油烟混着紫苏的清辛气漫开来,易胭忽然觉得,那些闲言碎语,就像田埂上的杂草,拔了便是,碍不着根下的沃土。
几日后,宫中举办赏花宴。沈清沅穿着身烟霞色的罗裙,正与几位贵女说笑,见易胭和苏岸并肩走来,忽然提高了声音:“听说八王爷的试验田收成极好,只是不知将来打理王府内务,是否也能这般得心应手?毕竟,总不能让王爷日日围着灶台转吧?”
这话明着是说笑,暗着却讥讽易胭不懂内宅之事。周围的贵女们都看向易胭,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易胭还没开口,苏岸已先笑了:“打理内务与种庄稼,道理原是一样的。需得两人齐心,各司其职。我懂农桑,她知兵略;我掌田亩,她护家宅,这般搭配,岂不正好?”他看向易胭,眼底的笑意温柔,“何况,她若不愿围着灶台转,我便学做所有的菜,反正我本就爱琢磨这些。”
贵女们都笑起来,看向沈清沅的目光带了些揶揄。沈清沅脸上的笑容挂不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易胭看着苏岸,忽然想起母亲说的话:“真正的情意,不是堵住别人的嘴,是信得过身边的人。”她走上前,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递到苏岸嘴边:“尝尝?我虽不常做点心,却知哪样合你口味。”
苏岸张口接过,糕点的甜混着她指尖的紫苏香,在舌尖漫开来。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比殿中的烛火还要亮。
沈清沅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模样,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心计能抢来的。就像那田垄里的紫苏,你若只想着攀附,终究扎不进土里;唯有根须相缠,才能共抗风雨。
宴席散时,苏岸送易胭回府。月光洒在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紧紧挨着。易胭忽然道:“下次沈清沅再来,我教她种紫苏吧。”
苏岸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啊。让她知道,踏实做事,比什么都强。”
风里飘来晚桂的香,混着远处农田里的泥土气,易胭忽然觉得,这汴京的秋天,越来越有滋味了。
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终究敌不过阳光下的坦荡——就像紫苏的清辛,总能盖过所有杂味,活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