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将军府菜园里的紫苏却愈发精神,紫莹莹的叶片上滚着雨珠,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鲜活。
这日午后放晴,易胭正在演武场练枪,忽听丫鬟来报,说沈清沅带着个老嬷嬷来了,此刻正在花厅等着,说是给未来的“八王妃”送些针线活计的样式。
易胭收了枪,眉头微蹙。沈清沅向来不屑这些,今日特意带着嬷嬷来,怕是又有什么计较。她换了身常服往花厅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沈清沅温温柔柔的声音:“……八王爷性子温和,将来府里人多事杂,易妹妹若是不懂规矩,怕是要被下人看轻。我这嬷嬷是府里用了三十年的老人,最懂内宅调度,不如让她留下,给妹妹打打下手?”
易胭掀帘进去时,正见那老嬷嬷垂手站着,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扫过厅中陈设时,嘴角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沈姐姐费心了。”易胭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将军府的下人虽不如尚书府精细,却也都是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家仆,规矩或许糙些,忠心却是实打实的。王爷既与我定亲,自然信得过将军府的人,就不劳沈姐姐的嬷嬷了。”
沈清沅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那老嬷嬷却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声音尖细:“小姐有所不知,王府不比将军府,迎来送往皆是贵人,规矩差一分便失了体面。八王爷身份尊贵,总不能让外人说王府内务粗疏,丢了皇家脸面吧?”
这话堵得极妙,既抬出了皇家体面,又暗讽将军府不懂规矩。易胭还没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苏岸的声音:“我八王府的体面,何时轮到外人来定了?”
众人回头,见苏岸披着件蓑衣走进来,发梢还沾着雨珠,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他径直走到易胭身边,目光扫过那老嬷嬷:“我府里的事,向来是我说了算。将来易小姐过门,自然也是她说了算。别说内宅调度,便是我试验田的菜籽该何时下种,也得听她的。”
老嬷嬷脸色一白,慌忙低下头。沈清沅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强笑道:“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怕妹妹受累……”
“她累不着。”苏岸打断她,拿起桌上的茶盏给易胭续了水,“她将来要管的,是我那几百亩试验田的收成,是北境新推广的菜籽种得如何,是边关将士的粮草够不够——这些事,比内宅调度重要得多。至于体面,”他看向易胭,眼底带笑,“她在演武场挥枪时的样子,比任何规矩都体面。”
沈清沅彻底没了话说,那老嬷嬷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易胭看着苏岸沾着泥点的靴子,忽然觉得,这双踏过田垄的鞋,比任何锦靴都让人安心。
送走沈清沅后,苏岸走到窗边,看着菜园里的紫苏被雨水洗得发亮,忽然道:“明日我要去趟江南,那里新培育了种双季稻,想去看看能不能引种到北地。”
易胭点头:“何时动身?我让护卫跟着。”
“不用,就带两个随从便可。”苏岸转身看着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紫苏叶,“这个你收着,若风寒了,煮水喝。等我回来,就用新收的紫苏籽,给你做紫苏油,涂在箭羽上,能防潮。”
易胭接过纸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岸一怔:“江南路远,你……”
“我刚得了父亲的信,江南水师操练,正好去看看。”易胭挑眉,“顺便,也学学你说的双季稻,将来若北境粮草不济,或许用得上。”
苏岸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好。那我们就一路南下,你看水师,我看稻田,晚上住客栈时,我给你做紫苏鱼片。”
第二日清晨,两人便带着随从出发了。马车里,易胭翻看着江南水师的布防图,苏岸则在一旁记录着沿途的土壤特性,偶尔抬头问她一句“这里的水网是否适合种稻”,她便指着图上的河道,一一分析给他听。
行至淮河岸边时,忽遇暴雨,马车陷在泥里。苏岸卷起袖子要下车推,易胭却已先一步跳下去,腰间的佩剑往泥里一插,借力发力,竟生生把车轮从泥里拔了出来。
苏岸站在车边看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她却毫不在意,甩了甩手上的泥:“愣着做什么?再不走,今晚要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他走上前,用帕子替她擦脸上的雨珠,动作轻柔:“你啊……总能让人忘了你是女儿家。”
易胭拍开他的手,脸上却有些发烫:“等过了河,找个地方换身衣裳便是。”
马车重新上路时,雨渐渐小了。苏岸忽然从行囊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紫苏糖:“方才在镇上买的,含着能驱寒。”
易胭含了块糖在嘴里,清辛中带着甜,像极了此刻的心情。她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忽然明白,沈清沅那些算计,不过是困在深宅大院里的计较,而她与苏岸要走的路,是田垄,是江河,是能让紫苏生根发芽的广阔天地。
几日后抵达江南,苏岸去稻田考察,易胭便去水师营看操练。傍晚在客栈碰面时,两人各自说着见闻,他说稻穗的饱满,她说水师的勇猛,竟比在汴京时更投契。
这日苏岸从田里回来,手里捧着束紫色的野花,模样竟有几分像紫苏。“给你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江南没有紫苏,这个凑数。”
易胭接过花,插在窗边的瓶里。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她忽然道:“沈清沅若知道我们在江南这般自在,怕是要气坏了。”
苏岸笑了:“她气不气,与我们何干?”他走到她身边,声音轻缓,“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无论是看兵书,还是种庄稼,都觉得日子像这江南的稻田,踏实,且有盼头。”
窗外传来蛙鸣,混着远处稻田的清香,易胭忽然觉得,那些潜藏的算计与阴霾,早已被江南的风与雨涤荡干净。
剩下的,只有眼前人,和一片能让紫苏自由生长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