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元朝

上官无忧回到客栈时，天边已堆起铅灰色的云层，风里裹着湿冷的潮气，眼看一场秋雨就要落下。她反手闩上门，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指尖仍残留着短刃冰凉的触感——方才在翰墨轩外，她瞥见拓跋宴腰间玉佩的一瞬，心头莫名一动。

那玉佩是白玉质地，雕着一只展翅的海东青，线条凌厉却不失温润。这种纹样，她似乎在父亲旧年的书房里见过相似的拓片，只是当时年纪尚小，记不真切。

“小姐，晚饭备好了。”老忠端着托盘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低声道，“方才听客栈掌柜说，拓跋状元是太傅府的嫡孙，虽是蒙古血脉，却跟着汉人先生读了十几年书，性子最是谦和，就是……”他顿了顿，“前几日朝堂上，他刚因力主宽待江南士子，被几位蒙古大臣参了一本。”

上官无忧端起粗瓷碗，热粥的雾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蒙古勋贵里，竟有这等人物。”

话音未落，窗外“轰隆”一声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她正欲追问，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店家！给爷开间上房！”一个粗嘎的嗓门吼道，“磨蹭什么？耽误了爷的事，拆了你这破店！”

上官无忧眉头微蹙。这声音带着浓重的蒙古口音，语气骄横，倒像是她印象中那些仗势欺人的勋贵家奴。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客栈院里站着几个穿着锦袍的汉子，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腰间佩着把弯刀，正一脚踹翻了门口的酒坛，酒液混着雨水淌了一地。

店家吓得脸都白了，点头哈腰地往里请：“几位爷里面请，上房还有三间，小的这就去收拾……”

“不必了。”独眼龙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二楼的房间，“爷听说，方才救了拓跋状元的那个娘们，就住在这里？”

上官无忧心头一凛。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迅速转身，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打开后里面是叠得整齐的男装。“老忠，备好马。”她语速极快，“看来这客栈是住不下去了。”

老忠刚应了声，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独眼龙带着两个手下闯了进来，三角眼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上官无忧身上，露出一抹淫邪的笑：“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拓跋状元那小子魂不守舍。跟爷走一趟，保你……”

话未说完，上官无忧已如狸猫般窜出，右手屈指成爪，精准地扣住他持刀的手腕。独眼龙只觉手腕一麻，弯刀“当啷”落地，他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挥拳打来，却被上官无忧侧身避开，手肘顺势撞在他胸口。

“呃！”独眼龙疼得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个手下见状拔刀上前，上官无忧却不与他们缠斗，抓起桌上的油灯掷向门口，趁着火光闪烁的瞬间，翻身从后窗跃了出去。

后院的雨更大了，泥泞的地面滑得厉害。上官无忧刚落地，就见老忠牵着两匹马候在墙角，她翻身上马，刚要扬鞭，却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抓住她！别让这娘们跑了！”独眼龙的声音在雨幕中炸开。

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出客栈后院，沿着湿漉漉的街巷疾驰。雨水打在脸上生疼，上官无忧却不敢放慢速度，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弯刀在雨夜中偶尔闪过冷光。

转过一个街角时，她忽然勒住缰绳——前方路口停着一辆乌木马车，车帘紧闭，车夫正举着灯笼候着。而马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白色锦袍在雨夜里格外醒目，拓跋宴撑着一把油纸伞，看着策马而来的上官无忧，眼中没有惊讶，只有平静：“上车。”

上官无忧迟疑了一瞬。她不明白，这个刚刚被自己救下的蒙古状元，为何会在此刻出现。但身后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她没有选择，翻身下马，跟着拓跋宴钻进了马车。

车厢里暖意融融，燃着淡淡的檀香。拓跋宴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他们是‘黑风寨’的人，跟兵部尚书脱欢走得近。”

上官无忧擦着脸的手一顿：“脱欢？”

“正是。”拓跋宴声音低沉，“他一向视我为眼中钉，今日之事，怕是想借你的手，给我扣个‘私通汉人刺客’的罪名。”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姑娘既会武功，又被他们盯上，想必不是普通的江南绣娘吧？”

车窗外，追兵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上官无忧沉默片刻，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刀：“拓跋公子既知我身份可疑，为何还要救我？”

拓跋宴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那是半块玉佩，质地与他腰间的海东青玉佩一般无二，只是上面雕的是一只折断翅膀的凤凰，缺口处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个，姑娘认得吗？”

上官无忧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半块凤凰佩，是她母亲的遗物，当年家族出事时遗失，她寻了五年都杳无音讯，怎么会在拓跋宴手里？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接过玉佩时，指腹触到那道缺口，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若遇持海东青佩者，可信……”

雨声敲打着车窗，车厢里一片寂静。拓跋宴看着她变幻的神色，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看来姑娘是认得了。不瞒你说，这玉佩是我幼年时，从一位姓上官的江南夫人那里得来的。她说，若有朝一日，遇持凤凰佩者，便将这半块玉佩交还给她，还说……”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温和：“还说她的女儿，定是个如寒梅般坚韧的姑娘。”

上官无忧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暖意的眼眸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洒进来，落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竟让她想起江南春日里，拂过湖面的暖风。

原来，命运的丝线，早在多年前就已悄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