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黑石山的事,北国的局势渐渐明朗。脱欢势力被连根拔起,领主府的密信公之于众后,当年的冤案得以昭雪,百姓沿街欢呼时,上官无忧正站在城楼上,看着向冥璟与拓跋宴商议边境防务。
他肩上的伤还没好透,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玄色披风在风里扬起弧度,与拓跋宴的白袍交相辉映。晨光落在他侧脸,将那道尚未淡去的疤痕衬得格外清晰——那是昨夜为护她而添的新伤。
“在想什么?”向冥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件叠好的素色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风大,仔细着凉。”
上官无忧回头,撞进他含笑的眼里:“在想你说的桃花。”
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等这边事了,我们就动身。”
拓跋宴恰好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匹骏马的缰绳:“北境已安,你们随时可以启程。这两匹‘踏雪’是良种,耐力极好,正好送你们上路。”
向冥璟接过缰绳,指尖在马鬃上轻轻拂过:“拓跋兄的情,我记下了。”
“该谢的是你们。”拓跋宴看着上官无忧,目光温和,“姨母生前总说,盼你能得偿所愿,如今看来,她的心愿快实现了。”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她留的,说若有朝一日你找到了归宿,便将这个交予你。”
玉佩是暖白色的,雕着并蒂莲,触手温润。上官无忧握紧玉佩,忽然想起姨母信里那句“愿你不必再背负过往”,眼眶微微发烫。
启程那日,拓跋宴亲自送他们到城外。向冥璟翻身上马,伸手将上官无忧拉到身前坐稳,掌心贴在她腰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保重。”拓跋宴站在原地,红痕在腕间若隐若现。
“你也是。”向冥璟勒转马头,“若有难处,南朝永远是你的后盾。”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将城池远远抛在身后。上官无忧靠在向冥璟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忽然觉得所谓安稳,不过是这样一双手,能替你挡住风雨,也能陪你看遍山河。
他们先到了漠北的草原。初夏的草原绿得像块泼了墨的绸缎,羊群在远处流动,牧人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向冥璟教她骑马,手指覆在她手背上,耐心地纠正姿势,缰绳勒得太紧时,他会轻轻拍她的手背:“放松些,它通人性的。”
夜里他们住在牧民的帐篷里,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向冥璟给她讲南朝的趣事,说京城的上元节会放万盏花灯,说江南的女子爱在清明时插柳,说到兴起时,他会取下腰间的短笛,吹一曲轻快的调子,笛声混着风声,像有星星落在帐篷里。
上官无忧靠在毡子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伸手抚上他肩上的疤痕。那里的伤口已经长平,却留下浅浅的印子,像朵开在皮肉上的花。
“还疼吗?”她轻声问。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沉稳有力:“早就不疼了。倒是你,那天掉的眼泪,比刀割还让我难受。”
她忍不住笑起来,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那以后不许再受伤了。”
“好。”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再也不。”
离开草原时,牧民送了他们一袋风干的牛肉。向冥璟把牛肉装进行囊,忽然从里面翻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是几颗野果,红得像玛瑙。
“这是上次在黑石山摘的,忘了给你。”他递过来一颗,“甜的。”
果子的汁液在舌尖化开时,上官无忧忽然想起黑石山的那个夜晚,他半跪在地,肩上淌着血,却笑着说“你没受伤就好”。原来有些温柔,藏在最狼狈的时刻,也刻在最寻常的日子里。
他们一路向南,看过塞北的飞雪,也淋过江南的烟雨。到江南时恰逢清明,雨丝细得像愁绪,向冥璟撑着伞,陪她在巷子里慢慢走,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你看,”他指向墙缝里钻出的新绿,“这里的春天,和漠北不一样吧?”
上官无忧点头,忽然发现他鬓角沾了片花瓣,伸手替他拂去时,指尖被他轻轻咬住。酥麻的痒顺着指尖爬上来,她猛地缩回手,脸颊比巷口的桃花还红。
向冥璟低笑出声,握住她的手放进袖中暖着:“快到京城了,那里的桃花,才是最好看的。”
可他们终究没能立刻看到京城的桃花。快到京郊时,信使送来急报,说南疆突发战事,敌军借着雨季偷袭,边防吃紧。
向冥璟看完信,眉头微微蹙起。上官无忧看着他紧抿的唇,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一边是家国重任,一边是对她的承诺。
“我跟你去。”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你说过,要带我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南疆也算一处,不是吗?”
他看着她,眼里有犹豫,也有动容。最终,他握紧她的手,点了点头:“好,一起去。”
重新披上铠甲那日,向冥璟替她系好护心镜的带子,动作仔细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战场凶险,你……”
“我不会拖后腿的。”她踮起脚,替他系紧头盔的系带,指尖擦过他的下颌线,“你教我的那些,我都记着呢。”
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带着铠甲的凉意,也带着滚烫的决心:“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看桃花。”
南疆的雨林湿热难当,瘴气弥漫。向冥璟分了一半的亲兵给她,却总在厮杀最烈时,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有次敌军的箭射过来,他转身挡在她面前,箭簇擦着他的臂弯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向冥璟!”她挥剑斩断袭来的长矛,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离险境,声音依旧沉稳:“别分心。”
战事平息那日,雨过天晴。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也照在向冥璟染血的铠甲上。他拄着剑站在山坡上,望着南疆的方向,忽然回头冲她笑了,笑容比阳光还亮。
“我们可以去看桃花了。”他说。
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京城的桃花。回师途中,向冥璟旧伤复发,加上瘴气侵体,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倒在了帐篷里。
上官无忧守在他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漠北的草原,想起江南的雨巷,想起他说过的每一个地方。她握紧他逐渐变冷的手,把脸埋在他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松木香,却再也没有了温度。
后来她独自回到京城,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满街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像那年黑石山的火光,也像他眼里的星光。她站在花树下,手里握着那枚并蒂莲玉佩,忽然明白有些承诺,不是无法实现,而是换了种方式——他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雨,让她能安稳地,看遍他说过的每一处风景。
风吹过花树,落了满身花瓣。上官无忧抬手接住一片,忽然笑了,眼里有泪,却亮得像有星火在燃烧。
她要带着他的那份,继续走下去。去看他没看完的江南烟雨,去踏他没踏过的塞北飞雪,去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说给山河听。
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