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明朝

宣德三年暮春，苏州下了场绵密的雨。

萧隋站在北码头的茶棚下，指尖捏着半干的文书，指尖洇开浅淡的墨痕。他刚从浙江按察使司调任应天府推官，此番是来苏州核查漕运粮册，一身青衫被雨气浸得发沉，倒衬得腰间那枚双鱼铜佩愈发亮堂。

雨帘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木箱倾翻的闷响。

“我的药材！”药商的惊叫未落，一道清泠的女声已穿雨而来：“缰绳未系稳，马惊了算谁的错？”

萧隋抬眼望去，只见雨幕中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她发髻上簪着支素银簪，裙角沾了泥点，却半点不显狼狈——双手正稳稳扶着个倾斜的楠木药箱，箱口露出的药草叶片上，还凝着新鲜的雨珠。

那惊马的镖师红了脸：“冷姑娘，可你这药箱挡了路——”

“挡路便该纵马撞？”女子打断他，伸手从袖中摸出个银质小秤，弯腰捡起几株散落的三七，“云南文山三七，每株三钱二分，共损七株；箱角雕花裂了缝，修补需五十文。算下来，你该赔我二两五钱七分。”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连银秤的秤砣都压得丝毫不差。镖师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摸出银子递过去。

女子接过银子，指尖触到镖师递来的碎银时，忽然蹙眉：“这银角子含铅，得再补二文。”

镖师正要争辩，萧隋忽然走上前，将一枚完整的五两银锭放在女子手中：“余下的，算我的赔礼——方才我若及时拦马，也不会撞翻药箱。”

女子抬头看他，一双杏眼亮得像雨洗过的星子，凉意里藏着几分锐光：“公子既非镖师，何须赔银？”

“路见不平，本就该伸手。”萧隋指了指她沾了泥的裙摆，“何况姑娘为护药材，淋了这许久的雨。”

女子沉默片刻，将银锭分成两半，递回一半给萧隋：“我只要该得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冷淼淼，前面便是我的药铺。公子若不嫌弃，可去铺中避雨，喝杯热茶。”

萧隋看着她递来的银子，又看了看雨幕中隐约可见的“冷氏药铺”匾额，忽然笑了：“固所愿也。在下萧隋，多谢冷姑娘。”

冷淼淼没再多言，转身提着药箱往药铺走。萧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瘦却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苏州的雨，似乎也没那么冷了。